1957年1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释“凫雁丑”
郭沫若
“鱼网张来打鱼虾,
打到一个臭虾蟆。
心想配上多情哥,
配上一位驼背爷”。
这几句诗,是从诗经邶风新台篇第三章翻译出来的。原文是“鱼网之设,鸿则离(罹)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诗中“鸿”字,前人都讲为鸿鹄之鸿,在诗法上就有点讲不通。闻一多先生说这个“鸿”字是“苦蠪”的促音。“苦蠪”,据广雅与名医别录,就是虾蟆或蟾蜍的别名。于是,一个字讲活了,整章诗、整篇诗也都讲活了。
最近王纶先生反驳闻说,写了一篇“闻一多先生‘诗新台鸿字说’辨正”(光明日报1956年12月30日“文学遗产”)。
王先生说:“鸿有大小二种,大鸿是高飞之大鸟,小鸿是一种水鸟,和凫差不多大小”。根据是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又有小鸿,大小如凫,色亦白,今人直谓鸿也”。
这是新的揭发,可以补闻说的不足。
“小鸿”究竟是什么鸟,目前尚无法断定。但既明言“今人直谓鸿”,可见这种称谓是魏晋时的江南方言。这种方言在魏晋前是否已经有,并是否已经通行到黄河流域(新台篇是刺卫宣公的诗),这些都是问题,而且可能是无法解答的问题。
但王先生却据此断定:新台“鸿”字就是指的这种小鸿,而且直斥闻说为“凿空”之谈,这就未免太性急了一点。
而且王先生在文章中还犯了一个不应有的错误。他在文章里说:
“鸿既然像凫,尔雅:‘凫雁
丑,其足蹼,凫既然不美,当然鸿也认为不美了。”
这就完全错了。“凫雁丑”是说凫雁之类。丑是丑类之丑,并不是美丑之丑。在尔雅释鸟里面,这种用法就有好几例。
“鹊鵙丑,其飞也翪。
鸢乌丑,其飞也翔。
鹰隼丑,其飞也翬。
凫雁丑,其足蹼,其踵企;
乌鹊丑,其掌缩。”
此外,在尔雅中例子还多,不再举出了。但这些都是“之类”的意思,并不是“不美”。
那吗还可以问问:凫,到底是美还是不美呢?美与不美虽然可以随人的嗜好和感触而转移,但在古人眼中,一般说来,并不曾以凫为“不美”。诗经中就有好几处说到凫。例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郑风,女曰鸡鸣)
“凫鷖在渚”。(大雅,凫鷖)(诗中有五例,只选其一)
这些诗句多么富有画意!凫雁和鸥鸟(鷖)一直都是好诗料,主因应该在于它们并非“不美”。大凡水鸟类,特别是善于飞者,都具有美的因素。既要潜,又要飞,为了减低空气和水的阻力,它们的身躯就适应着成为流线型。这就是它们之所以受人喜爱的原因。
古人不以凫为“不美”,我看是没有问题的。古人制物,为了美化,还每每采用凫形。例如,凫尊、凫舟、凫舃之类。特别是凫舃,这是一种尖头利屣,更往往略去舃字,而仅以凫字来作为草履之类的诗化代字了。
凫既然美,小鸿是白色的凫,就应该更美。那吗,问题就又说回来了。新台“鸿”字如果是小鸿,那诗就大成问题。作为小鸿来解释,我们可以把“鱼网之设,鸿则离之”两句,另译如下。
“鱼网张来打鱼虾,
打到一只白水鸭。”
这里,在便宜上,还是只作为“一只”。其实可能是不仅“一只”的,因为水禽是成群飞止的鸟,而汉语语法中单复数往往没有区别。但仅只这“一只”已经就是天外飞来的财喜了。网鱼有落空的时候,而现在却打到了水鸭。水鸭又好吃,出卖时价钱比鱼还贵。这还不好吗?在这里,我看甚至谈不上美不美的问题,而是要谈谈经济价值的。
那吗,原诗的下两句接得就成问题了。它们把意思恰恰接反了。
如果“鸿”的确是小鸿,白色的水鸭,我看诗人的诗就应该做成下面的样子,才合乎情理,也才合乎比兴的诗法。
“鱼网张来打鱼虾,
打到一只白水鸭。
驼背公公走大运,
新娘美貌赛桃花。”
然而可惜,原诗并不是这样,我们不好自由创作。
那吗,很明显,小鸿说在这里也并不适合。
据我看来,闻一多的说法依然正确,并非“凿空”,我们还不好轻易抛弃。     (1957年元旦)


第8版()
专栏:文艺杂谈

掐花骨朵和抽签
张梦庚
有人在公园或某些公共场所里掐花,大家一定说他没德行。但是掐花的人也分几等,最没德行的恐怕要算是掐花骨朵的了。因为花骨朵同刚开的花和盛开的花不一样,它含苞未放,最有前途,掐回去后,即会盛开,可是被掐掉的那盆花就永没有新花了!
旧社会里,卖糖葫芦的大都带有一种赌博的工具,叫签筒子。抽签的人如同一切赌徒一样,他们都想从那一大把签子里抽出一根能使自己获利最多的来,至于卖糖葫芦的小本生意是否垮台,他是绝不理会的。
到公园里去掐花骨朵,买糖葫芦抽签的情形,在新社会里,自然是极少或者甚至完全没有的了。但是它却有了“新”的内容,那就是体现在国营剧团到民间职业剧团来乱拉人这件类似的事情上。
拉人的人当然是挑着有发展前途的拉,或者挑着好的抽。与偷掐花骨朵和抽签的人一样,他们只想充实自己的剧团,而拉走的人是民间职业剧团千辛万苦刚培养出来的演员,或者是民间职业剧团的主要角色,拉走后,剧团如何演出,一群艺人如何生活呢,他们是不管的。
拉人,抽角儿,用大价钱偷角儿,在以往旧戏班社里是常见不奇的事,不过当时这种行动也被艺人们称为“缺少道德的行为”,是恨之入骨的,是一般人不敢办的,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成班人才敢办。想不到现在有组织有领导的个别国家剧团居然做起这样的事来。请听听下面这一段对话吧。
干部:“到我们剧团去吧!国营比民营有前途,待遇优厚,有政治地位,正规化。你在这里挣多少钱?”
艺人:“挣六、七十元”。
干部:“到我们那里给你一百四十元。”
艺人:“好倒好!剧团不答应呢?”
干部:“没有什么关系,去了再说!”
这种直截了当的做法,艺人们称为“偷”。还有胆子小点的,是用这样的方法。他们这样“动员”艺人:“你先要求退团,反正他们不能硬拦你,你有选择职业的自由,这是宪法上规定了的。退团后生活费我们管,等几个月,再到我们国家剧团去,就与他们无关了。”这种方法艺人叫做“摸”。无论“偷”和“摸”,都不是光明正大的事,但是个别国家剧团确实这样做了。远的不说,最近几个月来北京市的一些民间职业剧团就被个别国家剧团拉走了不少的人。如北京京剧团的罗惠兰就被新疆的一个国营剧团用一月九百元的高额薪金偷走了(她原来薪金四百元);哈尔滨广播说唱团也没有经任何手续将北京市曲艺三团赵春田、于世德等人拉走了(两人每月三百元并先付了半月薪金);防空司令部政治部文工团正在拉北京曲艺团的演员孙砚琴;此外还有北京市京剧四团吴素秋的琴师被拉走了,等等。这种作法使北京市很多民间职业剧团经常陷于动荡不安的状态中。他们整天为这件事情耽心,害怕不幸落到自己团里来;他们到处奔走呼吁,要求终止这种损人利己的做法。一提到“拉人”的事,他们就有“谈虎色变”的感觉。
民间职业剧团只有提高演出质量,艺人生活才有保障;而提高演出质量的首要条件就是有巩固的剧团和整齐的演员阵容。国家剧团应该在这方面大力帮助民间职业剧团,必要时甚至应该向民间职业剧团输送导演和演员。个别国家剧团向民间职业剧团掐花骨朵与抽签的做法显然是错误的。希望这些违犯政策法纪的国家剧团,终止“偷”“摸”的做法,终止对民间职业剧团的摧残!


第8版()
专栏:

侯嫂
陈学梁
吃完晚饭,我正帮着妈妈洗碗,忽然半年多没见了的侯嫂乐嘻嘻进来。一看我手里正擦着盘子,头一句就说:“大娘啊,怎么还把我兄弟当个闺女使唤呀!小凤多?过门哪?”
我没容妈搭楂,忙把话岔开:“侯嫂,一晃半年多,连封信也不来,把小英扔到这儿您也真放心!”
“是啊!依着你侯大哥不叫我来,可是我不放心这孩子……”
“兰州挺好吧?”妈插了句嘴。
“好,好,甭提多好啦!新修的大马路就像北京东西长安街,两边都是四、五层大楼……”
我留神打量她,一件绿泡泡纱的布拉吉,新式皮鞋,特别是兜口上别的那只小金星笔,我特意多看了两眼;除了那个我闭了眼也能看见的,微微上翘的鼻子,哪还像原来的那个农村妇女呀!
我因为还要上夜班,说了两句话就先走了,路上,想起了几年前的事。
侯大哥是个司机,一开始我就跟侯大哥在一台机车上学烧火。1950年初第一批铁路家属宿舍盖好了,工会为了照顾我们一块上下班方便,就把我们分配成了邻居。侯大哥在解放前独个奔波了小半辈子,这才高高兴兴地写了信把侯嫂从乡下接来。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我跟侯大哥跑车回来,侯大哥把我喊过去给我引见了,我叫了一声“侯嫂”,她只说了三个字“您喝水。”脸臊得像个红布,把茶往桌上一放,一扭身就出去了。
我们两家就隔着一堵截断墙。1950年侯大哥第一批参加了“抗美援朝”走了。一去就是三年,侯嫂一个人拉着孩子,独门独户过日子。逢到年节段上来人慰问、送礼,热闹得很;平日妈妈就哄着侯嫂的孩子玩;赶上开支、领面,我跑车回来,总是顺手就把侯大哥那份也捎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就是一家子呢。
日子一长,我慢慢看出来了:侯嫂是个要强的人。三年没见侯大哥的面儿,她从来也没当着人抹过眼泪;只是侯大哥从朝鲜来了信,她托我给写回信——她说一句我写一句的时候,从电灯光底下我看她眼圈里闪过泪珠。我妈上岁数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她回回都跑过来帮着生火、提水;有一年冬天下过了雪,大北风刮着,我下了班紧往家跑,进门一看,炉子的火苗像个小灯笼,玻璃上的哈气直往下流,开水壶咝咝的响着,侯嫂连晚饭都替妈给我做好了。现在想起来,多亏她忙里忙外的,我才两三年没请一天事假,保证了全勤。
1954年秋天的一个清早,风刮着枯树叶子在墙角打着旋儿,侯大哥从朝鲜回来了。侯嫂也特别地有说有笑的了。侯大哥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叠信给我看,除了几十封祖国人民的慰问信,剩下的都是我的笔体。我开着玩笑说:“这三年你们夫妻俩的事,一样也瞒不了我。”
侯大哥休息了不到领导上规定的三个月期限,就又回到段上上了班,当了指导司机。赶上我也歇班在家,就一块杀盘棋,泡上壶小叶茶,聊聊这几年的变化,谈谈新的操纵经验……。没想到,就这样刚过了一年多,侯大哥自愿报名去支援新线,调到兰州去了。
侯嫂刚一听见这个信儿,真是又惊又喜。她跟我妈说:“支援新线是个光荣事儿;可是听说西北那个地方,气候干燥多风,耽心侯大哥一去几千里不服水土。”还偷偷背着侯大哥跟我打听,有没有直通兰州的火车……?其实我心眼里明白,盼星星盼月亮地把侯大哥盼回来了,刚一年多还没站住脚哪,就又要走,说不定又得几年几月不见面。我就耐心给她解释,还自动答应当她的私人秘书,侯嫂听了才微微宽了点心。
一晃,侯大哥走了半年多了。侯嫂拿来过两封信让我给她念,可是没叫我给她写过回信。我主动张罗了几次,她只是噗哧一笑,就过去了。有几回她拿了个小本问了我几个生字,起初我没介意,后来慢慢明白过来了:怪不得听街坊念叨说侯嫂在家属识字班里学习挺努力,妈心甘情愿替她看着孩子,赶情是她用上了心,自己给侯大哥写回信呢!
去年春节前几天,侯大哥来了封挂号信,还寄来一张铁路免票,说那儿已经分到了一间半小楼,灯水电俱全,接她去兰州。信里还托咐我帮助她打行李,办理上车的签字手续。小英因为离学校开学日子近了,去不了,侯嫂怕搬家把孩子耽误一年,就暂时留下托妈妈替她照管着。
一晃半年多,侯嫂这趟来,我想大概就是来接小英的吧!
到了段上,领导上给了我一个紧急任务,到大同去一趟,我只好托人给妈妈捎了个信,赶夜车走了。
一个星期以后回来,到家一进门,妈妈冲我一努嘴。我一看,在我的床上放着个大白兰瓜,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打开一看,上边写着:
“小陈兄弟:我走了,我把你和小凤的合影拿走了;将来你要是到兰州出差,找你侯大哥去吧!我们管你饭……。
你的嫂子”
我抱起大白兰瓜一闻,喷喷香,这是从迢迢千里以外带来的呀!一看玻璃板底下,少了我和小凤的一张合影,多了一张她新照的像片。听妈絮絮叨叨地说:侯大哥升了机务段长,侯嫂也精明多了,这次托运行李、车票签字,小英转学……都是她亲自办的。
我看着手里的字条,又看了一眼她那像片上微微上翘的、倔强的鼻子,我想,我失掉了一家好邻居。


第8版()
专栏:小镜头

不算编制
干部处长:到处在精简机构,减缩人员,给干部部门增加不少麻烦。某处长爱人的病即将全愈,充实到你们这儿算了,保证不算你们的编制。
秘书科长:不行,再来一个已经有两个干部不在科编制以内了,这样秘书科不成了干部处的闲人疗养所了吗?
干部处长:这不是贯彻充实基层的精神吗?我们这些搞领导工作的,应该加强全面观点,对处长的爱人就应该妥善安排。老实说,干部部门有的是干部,浪头过后再给你调换还不行吗?
晓 人


第8版()
专栏:

水兵回到家乡
严阵我是一个水兵,复员回到家乡。我曾用我的臂膀,拥抱过辽阔的海洋。我曾用我的胸膛,迎接过骤雨暴风。我曾用我的双脚,踏破过波涛万顷。复员回到家乡,我还是一个水兵。我将伴随着亲爱的家乡,向着幸福航行。我把我的一生,全当作出航的时间,直到银须飘飘,直到白发团团。


第8版()
专栏:

五四运动(首都人民英雄纪念碑浮雕) 滑田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