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7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话说散文
汗夫
有人说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家。这诚然是不错的,但是我们何尝不是一个散文的国家?不必上溯远古,从司马迁到梁启超,哪个朝代没有好些优秀的散文家?“五四”文学革命,复古派自诩“状物写情”的话比不得古文;但白话的优美的散文一出现,就给了他们一个大示威。鲁迅就是散文作家中的代表人物。
就鲁迅的作品举几个例子说:“呐喊自序”是说他自己如何经过漫长的孤寂而最后终于参加了战斗的;“社戏”也是一篇优美的散文,读了使人顿忆儿时;“论雷峰塔的倒掉”爱憎分明;“论照相之类”“说胡须”“春末闲谈”等篇,雍容谈笑,纵意挥斥,袭击古老封建的堡垒,时露匕首的闪光;在“野草”“朝华夕拾”中,无一不是散文的上乘;他的晚年之作“为了忘却的纪念”真是已入化境,隔了几十年,读起来还是那么激动人的灵魂。
在今天,散文作家仍然不乏其人,报刊上也偶或出现一些优美的散文。但遗憾的是,写的人不多,好的作品也少了。文艺界近年对于散文缺少提倡,恐怕是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们需要散文。我们愿意随时看到劳动者的跃动的身影,听到开拓者的奇妙的歌声,也希望看到高山大川的壮丽,闻到稻花草叶的芳香。如果作家们把这些描绘出来,在低吟高唱、疾徐有致的行文中,时见可畏、可爱的锋芒,一定会使我们在辛劳中感到兴奋,困难中得到激励!
但今天,这样的散文还这样的少!寄语我们时代的作家:大作品自然要写,但能够把你随时感受到的,塑成零金碎玉,对自己的笔是同样可贵的锻炼,对读者是同样难忘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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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归来
徐迟
山城重庆,重重叠叠的屋宇。它披着一层薄纱似的轻雾,美丽得像在画中一样!在它的背后,耸起了多末熟悉的山峰和山峰上一圈花边似的淡淡的树木剪影。多末熟悉,因为曾经朝夕相对啊!轮船渐渐驶近了朝天门,却又一个拐弯,进入秀丽的嘉陵江。
一连几天在船身震动之中的乘船人,终于感到船停止它的震抖了。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安静。然而,这安静并不长久。另一种震抖传动而来。我全身感到了这震抖,我成了一根被拨动的琴弦。十年,整整十年,没有看见你了!整整十年,没有在你的怀抱中了。现在我回来了。
一辆车已在码头上等候我们。我们穿过一条新辟的马路,经临江门一带,疾驰前进。我又认得又不认得重庆的街道了!重庆的街道啊,我多末愿意下车来,停留在街头,细细看你,摸你。在这里我们曾度过了我们的历史中最艰苦的年头。难道不是在这里,我们半夜惊跳起来,把睡得香甜,连警报汽笛也唤不醒的孩子粗暴地摇醒,然后掮着包,提着箱,踉跄奔进防空洞;难道不是在这里,美国兵坐在吉普车里横冲直撞,奴颜婢膝的国民党西崽向他们打躬作揖,而我们用以维持生活的,我们口袋里的钱币却每时地被一种奇怪的妖法盗窃了去?难道不是在这里,除了太阳给我们一个影子之外,反动统治者也给了我们一个尾随不舍的魔影——我们在这里被折磨过,被侮辱过!
然而,现在不用说这一切了。你已经完全变了样,变得使游子归来,都不认识自己的家园了。
头一天晚上,朋友们招待我去重庆市川剧院看戏。我正听着抑扬的高腔音乐,突然从舞台和剧场的某些暗示中发现了:这可不是“青年馆”吗?是的,这正是当年的“青年馆”。记忆立刻涌了上来。在这台上,有人曾朗诵过“狂人日记”,马思聪曾弹奏过他的“剑舞”,大乐队曾以贝多芬的“英雄”祭奠过罗曼罗兰老人,郭沫若先生曾站在那个失地千里的何应钦面前,痛骂了他几个小时。骂一句,台下鼓一次掌。而且,就是在这台上,十年前,在“双十协定”签订前夕,毛泽东主席曾经大声疾呼地呼吁和平,他说:
“和为贵”。
第二天,我一清早就去寻找故居,没有想到所在地已变成一个公园,原来是草堂,现在矗立着一座楼房。我访问了张家花园,战时的作家协会,不能相信我们的作家曾住过这样破烂、这样湫隘的房子。我寻找紫薇村,没有找到,寻找红球坝,发现从前的一片菜园上,布满房屋,成为热闹的市区。我寻找大田湾,突然发现我已回到人民礼堂那天坛似的大建筑物面前了。在这里耸起宏伟的三层翠绿的圆顶,它在一霎那之间改变了山城的面貌。
我到处寻找,寻找沧白堂前的砖头,较场口的血迹和泪痕。博物馆派来的女同志,带领我们参观曾家岩五十号。我们曾在它的楼下听过政治报告,在小屋中看过秧歌舞剧。可是,这是多末奇怪的一幢房子啊!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同志和国民党特务同住在一个屋顶下面。在二楼,周恩来和董必武同志的两间卧室之旁,特务占了五个房间。当年的斗争是多末激烈,敌人已楔入到这座房子里来了。可是,现在,我们站在五十号的大门口,照起相来了。
重庆,有多少可回忆,可纪念的事物啊!可是,两天后,怀旧的心情很快消失。满眼是新事物。第三天,就觉得这种心情有点迂。第四天,我自己也简直不能忍受它了!
滑竿没有了。人力车也看不见了。电车满城飞,爬坡比起汽车来还快。缆车上上下下,往来于两路口菜园坝之间。菜园坝车站是四十年愿望的终点,成渝路的起点。现在,人们正在等待着宝成路通车的佳音。川黔路已经在兴建之中,将要跨越长江和嘉陵江的两座江桥开始钻探了。山城重庆还将是我国最早修建地下铁道的一座城市,一条地下铁道线从牛角沱通往大溪沟,另一条线从菜园坝通往朝天门。让我们采大理石来修造车站,用最美丽的名字给它们命名。
美丽的城市啊!我曾从朝天门出发,穿过繁荣的市区,到两路口参观体育馆,然后经过大坪,向着杨家坪而去。新建的一排排的工人宿舍,洁白的墙,绿的窗户,门前的小花圃,新建的电影院。未来的重庆正在这里劈开山头填平山谷,建设起来。我们又从这靠长江的一面横插到嘉陵江的一面去,于是看到了沙坪坝,磁器口的一片巨大的市区。一处是工业区,另一处是轻工业和文化区。
伟大的城市啊。一条宽阔的沿江码头将要像腰带似的怀抱这座山城。三峡水库将水位提高后,从上海来的万吨大轮船将要泊在这拥有一切现代化设备的大港。围绕着重庆钢铁公司的将是许多机器制造工业。重庆还是一座巨大的煤炭工业之城。蕴藏在长江和嘉陵江水波里的巨大的电力,则将推动这些工业。
富饶的城市啊!多少果树迎着阳光?多少果实使枝头下垂?去年的广柑还没有吃光,今年的又挂在树上了!为什么大自然对这里如此厚道?这里用不到绿化,四季都是绿的。绿化在这里只是绿的规划化:这几座山是广柑,那几座是柚子等等。
看啊,百花满地,蝴蝶满园。还不知是蝶多,花多?还不知是花多,蝶多?看啊,四只抖动的蝴蝶在争夺一朵西蕃莲的花蕊。山城的气候特点使山城的花比哪儿的花更香,这儿是我们的一个香水工厂所在地。
夜晚,站在枇杷山公园的高处往下望,山下是几十万家灯火。你可以用一张黑纸,在上面刺着无数针眼,然后放到灯前看一看,这就是夜重庆,而我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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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旅途杂感·
不管小事的税务局长
孙谦 海默
在海南岛文昌县的一个小村中,我们曾去看过著名老艺人郑长和及名旦文华演出的海南戏。戏演得很令人感动,但是遇到了一件怪事,却又令人气愤。
我们是趁着明净的月色赶到这里的。当我们拿到戏票的时候,和我们同行的人都惊讶起来了:奇怪!在这个地方演出,戏票也盖了税务局的图章。
类似的经历,我们已遇到不少。在湖南,在广东,都见过这种盖了图章的戏票。事后我们问过一位文化局的同志,才知道票面盖有税务局的图章就是说明税务局已经收过税了。可是现在的时间是毛泽东主席和财政部已经公布了免税条令以后。为了弄清真相,我们曾找到此地的税务员去请教过。我们问他看到过毛泽东主席和财政部的命令没有,他说:“看过。”我们问他为什么要在戏票上盖图章,他说:“为了收税。”我们问他收什么税,他说:“所得税。”站在我们身边的剧团同志告诉我们说:“前几天还不收税,这两天忽然又要税了。”税务员说:“我们这两天才接到了通知。”既然叫所得税,论理应该是剧团收入有盈余,可是剧团同志告诉我们说:“今晚演戏的成本是三百元,票钱才收到二百元,亏本一百元。”可是税务员却说:“我们不管那些——反正有一张票,我们就要收1.6%的税。”他还说:“我是照命令办事,这是上级的规定。”
五天以前,我们在通什也碰到过同样的情况。通什收的税率却是6.7%,而且根本没有什么税名。为了彻底弄清这个问题,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就访问了文昌县税务局李副局长。这位副局长是位老税务工作者,年纪不大,看模样蛮机灵,李副局长抱了一大叠文件来,当我们请他介绍一下这里执行减免娱乐税情况的时候,他却下结论似地说:“我们这里已按公布的条令执行了——唱戏的不再抽税了。”
“这就怪了!”我们问他:“既然免了税,为什么还要在戏票上盖图章?为什么取消了娱乐税马上又要抽所得税?”
李副局长愣了一阵,然后吃吃地说:“我仿佛记得前几天接到过一个关于所得税的公文。”
我们想看一看那件公文,或者请李副局长讲讲公文的内容。他说:“公文不在了,(鬼知道到哪里去了!)内容,我记不得了。”
我们简直无法理解了:这么件大事情,堂堂的文昌县税务局副局长都不清楚,那么是谁下命令收税的呢?
李副局长说:“公文是秘书看的。秘书看过了,就把它交给业务科,这些小事儿,都是业务科直接办的。”
请看,我们国家严肃的税收工作,就被李副局长这样的人当作“小事”儿,让他的秘书和业务科随便地处理了。不仅如此,我们这位李副局长对于他的本行工作是没有兴趣的,可是对票价的高低却十分注意。免税以前,这里最高的票价是七角;免税以后,这里的票价变成六角了。为什么呢?因为李副局长觉得免税命令是只对观众,不对“戏子”。免了税,当然票价就得降低。
这还不算奇怪,最奇怪的是:税务局干的免税、压低票价、征收古怪的所得税这些事情,中共文昌县委会却一点也不知道。
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搞清楚:为什么这样许多地方对减免娱乐税条例根本不愿实行?可是文昌县的李副局长不研究上级公文,推托给秘书和业务科办理税收“小事”,这倒是确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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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湘桂写生随感之二
阳朔道中
胡佩衡
从“桂林山水甲天下”,联想到“阳朔山水甲桂林”,于是赴阳朔写生。在桂林解放桥码头上船,未开船时,我就坐在船上用毛笔开始画伏波山、斗鸡山、穿孔山,开船后,又接着画大宝山、小宝滩、官彩滩等景。古人描写桂林有“水似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的诗句,其实还不够恰当。孙橒“余墨偶谈”载:“桂林岩洞之美,峰峦之峭,欲状其形势,非千百言所能罄,而阳朔山水变化尤为之最。在舟中偶得‘山好容人四面看’之句。”我觉得这句诗倒很有道理,我在船上写生,真是左顾右盼,四面都看,但也更是应接不暇了。这种风景对照石涛所画的奇峰怪石,是多有吻合的地方。由于大涤子生于广西(见张祥河“粤西笔述”),当然先写广西各地方的名山,所以,漓江数百里的山水,都成了他作画的素材(石涛常用“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图章)。因此,石涛山水意境新奇,是有依据的,是现实主义的作品。
“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阳朔美景在兴坪”的话,我们是听熟了的。船行第三天,到了兴坪。兴坪的山特别的高大,而且深秀。因为水深,故特别的绿,岸上多大竹林,一望无边,更显得十分清幽。兴坪乡,有亭台花木之胜,再加上青山绿水相陪衬,真是难得,无怪人人称道。叫船停在岸旁,我上岸画了起来。“余墨偶谈”中说:“此地山既奇峭,虽砂石亦无不佳”,我拾得一块石头子,有二斤重,苔斑浓绿,形似戏剧中魁星的头,耳目口鼻俱全。我已将这块石头子带回来,作为纪念。(附图片)
兴坪风景一角 胡佩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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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交响曲
——音乐欣赏小谈
陈枫
首都文化界昨晚举行了奥地利作曲家莫扎特诞生二百周年纪念会。会后,演奏了莫扎特的G小调(第40号)交响曲和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序曲等名曲。
莫扎特一生写了很多首交响曲,其中降E调交响曲(第39号)、G小调交响曲(第40号)和C调交响曲(第41号,又名周彼得交响曲)是他的交响曲代表作。
“交响曲”或者“交响乐”,是指一种大型的管弦乐曲。如果说,一首单篇的管弦乐曲像独幕剧。那么,交响曲就像一个多幕剧了。
最初(十六世纪)的交响曲,并不像现在这么严格。那时候,声乐合唱、前奏曲、间奏曲,甚至短短的器乐曲都叫交响曲。后来,意大利拿波里乐派作曲家斯卡拉蒂写的一些三个乐章组成的歌剧序曲叫交响曲以后,才确定地把大型器乐作品称作交响曲。如今,意大利仍然把歌剧序曲叫交响曲。
到了海顿和莫扎特的时候,交响曲的组织形式就更明确了。那就是参照奏鸣曲的形式写成的大型管弦乐曲才称为交响曲。
交响曲一般的有四个乐章:第一乐章,快板音乐;第二乐章,慢板、柔美的音乐;第三乐章,舞曲或者谐谑曲;第四乐章,急板音乐。
这种排列,主要是根据音乐的情感和美的对比而来的。它的安排比较严格。但这种章法并不是完全不变的,其中第二、第三乐章的变换较多。譬如莫札特的第40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就不是徐缓悠长的音乐;它的第三乐章,也不仅仅是小舞曲,而是开始就带有谐谑曲的成分。到了后来,有的交响曲的第一、第四乐章的速度也有变换了。如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的第一章是徐缓的音乐,第四章是慢板、柔和的音乐。
交响曲的章数,可以根据内容的需要来增减。像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就是由乡村生活的回忆、溪边、农村乐景、雷雨、雷雨后的愉快心情等五个乐章组成的。
我国作曲家写交响曲的也日渐多起来了。冼星海曾经写过一部“民族解放交响曲”。其中包括锦绣山河,历史国难,保卫祖国,建立新民主主义的新中国四个乐章。马思聪也曾写过一部交响曲和一首音诗“西藏音诗”。
交响曲虽然比较复杂,庞大,但是多听一些,还是能够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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