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7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谈盲从
适越
“新观察”今年十二期上有一篇杂文“盲从和起哄”,作者玄珠先生指出:盲从要不得,起哄更可恶,说得很对。
对起哄,玄珠先生揭穿其旁观者的态度,已经作了有力的谴责。对盲从,我有几句话要说。
玄珠先生给盲从找出了根源:“盲从者之所以‘盲’,是由于缺少经验,由于见闻不广,由于不能独立思考……”。这些根源自然是实在的。但如果仅仅由于这些,归根结蒂在于年青幼稚,则盲从不但情有可原,而且成了理所当然、势所难免,因为年青幼稚的阶段,是一代一代总要经历的,这样,如何纠正盲从的问题也比较简单了。
然而,年青幼稚的人,热心虚心,有其容易盲从的一面;而认真,好疑,也有其不容易盲从的一面。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让牵了鼻子走的劲儿,在他们身上,往往比在“老成世故”的人们身上来得多些。实际上,经验缺少,见闻不广、不能独立思考的人未必全是盲从者;而盲从者,也决不全是这一类年青幼稚的人。
有些人其实并不“盲”,是非曲直,不是全不知道,只是惯于看风转舵,以“睁眼瞎子”的身份加入了盲从者的行列。而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之一,就是有欢迎盲从者,甚至培养盲从者的存在。
这种人,在旧社会里触目皆是,在新社会里也还并不难找。
情形当然有所不同。今天对盲从采取欢迎,培养态度的人,大抵或者由于本身就以盲从立身,他只会看风使舵,甚至连风向也不看,全仗别人给他锦囊妙计,还懒得求甚解,他也就要求别人依计行事,不必多言。或者由于本身迷信“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古老咒语,他觉得反正真理在我的手里,我携了你的手走路,只要路引对了,你盲又何妨,从得正好。于是乎有些明明不盲的人,也学起“聪明”来,装聋作哑充瞎子。这些“聪明人”当中,就有的是经验不缺、见闻够广、凡事三思而行的人,不过他们或者还没有锻炼成为斗士,或者思来想去不外个人得失而已。
盲从只要有主顾,就不容易绝迹了。甚至有人把它同组织观念、纪律性、尊重领导等混淆起来。纠正盲从问题之所以复杂,原因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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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志愿军一日

直捣白虎团团部
一级英雄、副排长 杨育才
戴着李伪军的钢盔,穿上大头皮鞋,既笨重又难看,真不适合我们侦察员的性格;但是在今天夜里,这种特别的装束,却非常有助于袭击敌人的战斗要求。我们顶着雨,踩着泥,在敌后公路上飞快地前进,嘴里不时喊着“巴利,巴利”,整个穿插部队只我们“化袭班”〔注〕有这个特权,可以喊上两句朝鲜话,抒发一下自己的兴奋情绪。跟在后面的大部队就闷声不响,他们只能肃静地行进。
快到勇进桥了,过桥不远就是白虎团团部。突然,队列后尾骚动了一阵,联络员韩淡年押来一个头戴白虎团钢盔的俘虏,报告说:“这家伙把我们当成了自己人,跟着队伍跑了半天,刚才敌人打照明弹才发觉了他。”
我命令询问白虎团当晚的口令,俘虏磕打着牙齿回答:“古如木沃巴。”等他惊魂平定下来以后,我们又详细地问明了白虎团部的作战室、电台和警卫排所在位置。口供跟我们事先侦察到的情况相符,看来是老实话。这回我心里更有了底,马上命令全班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不准停止,要迅速插到敌人团部。
走不多时,迎面开来两批满载着敌人增援部队的大卡车,足有四、五十辆,我们没有理睬,从路旁杂草丛生的深沟里闪过去。
到了勇进桥,影影绰绰地看见警戒桥头的哨兵在游动。走在我身旁的另一个联络员金大柱,机警地紧赶了几步,冲着敌人哨兵大声喝问:
“干什么的?口令!”
“古如木沃巴!”
两个敌哨兵望着我们这一队人,迟疑了一下,前边那个端起枪向我们走来,看样子是要查问。
我心里一忽闪,马上触起一个念头——干掉他!回头一看,几个侦察员正暗自拿出腰里的匕首。但就在这当儿,韩淡年从队列后面闪出来,神气十足地大步跨到哨兵面前,一手叉腰,厉声喝骂:
“干什么?还不赶快到前面去警戒,没见我们有紧急任务?瞎眼的东西!”给他劈头一骂,两个哨兵慌忙闪在一旁,我就势把手一挥,队伍从公路当中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了。
这一带的公路修得格外光坦,通向白虎团团部所在的沟里的那条特别惹眼,几道铁丝网拦在公路两旁。
我们正要停下来布置战斗,忽然,闪出一串汽车灯光,六、七辆大卡车直冲我们开过来,车上坐着的李伪军还支哇支哇地乱喊着。恰好在这个时候,我们后边响起了枪声,一定是我们大部队截住那两批汽车了。于是迎面开来的这几辆卡车也停下来了,正好堵住沟口,看样子是在分析情况。现在是紧要当口,一刻也不能犹豫。我命令两个人包打一辆,迅速动手,全部干掉它。队伍立刻散开,一阵自动枪和手榴弹的爆响,盖没了轰轰隆隆的汽车马达声。
车上的伪军士兵给这突然打击揍昏了,哇哇地狂叫着,像下饺子似的噗噔噗噔直往车下掉,分不清是栽倒的死尸还是跳车的活人。我们对着车上车下一阵猛扫,敌人不知往那里钻才好,有的还嚷叫着:“不要误会呀!是自己人。”不到两三分钟,连人带车统统报销了。
我们趁着混乱插进沟里,分开三个小组,直奔敌人团部的作战室、电台和警卫排。规定以袭击警卫排的第一小组先开枪为号,各处一齐开火,不准跑掉一个敌人。
我带着第三小组扑向作战室。那里一片电灯光,特别是屋里那五百支光的大泡子,照得室外也明光光的。老远就看见许多人由里往外搬东西。门口停着两辆卡车。好兔崽子!敢情是准备跑哇!我们借着树木荫影隐住身子向屋里望去,只见一个瘦军官正在地图旁边打电话,另一个胖家伙手提一根指挥棒不住地走来走去,还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坐在桌旁,紧盯着打电话的那个人,像是查问刚才沟口发生了什么情况。
没等我们看仔细,袭击警卫排的枪声响了。我喊声打,就朝门口那岗哨和搬东西的匪徒们扫射起来。包月禄一个箭步窜上去,对准窗口接连投进两颗手榴弹,轰轰两声,电灯熄灭了,屋里屋外霎时烟雾弥漫,嚎叫声混成一片。李志紧跟着堵住门口,手榴弹自动枪一顿猛打,里面很快就沉寂下来。几个敌人横乱地躺在地板上,有的嘴里还在喷气,那个正在发报的电话员被打死在机座上,地图下的方桌上扔着电话机听筒,铃声还在乱响。包月禄从墙角那个长方形铁架上,取下白虎团的“虎头团旗”,一面缚在腰上一面说:“这是个证据,免得李承晚那老小子再赖账!”
李志在另一个屋角里搜索着。他打开衣橱的门,大吼一声,那排挂着的衣服便簌簌地抖动起来,他用枪口一拨,一个匪军官举起手哆哆嗦嗦地走出来。他是伪白虎团人事课长,他证实倒在门口血泊里的就是自己的团长。
十分钟战斗结束。三个小组会合了,都带着一些俘虏。我们清查了一下,除开几个伪军士兵漏网外,其余都没逃掉。只可惜白虎团团长和一个美军顾问全被我们当场击毙了,没有捉到活的。
〔注〕金城反击战时,本文作者杨育才同志
带一个侦察班,化装成李伪军,往敌后穿插,负责奇袭白虎团团部。大家管这个班叫“化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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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初夏夜曲
舒芜
你看,这夏天的北京的街头,这样明亮的傍晚,真是一幅美妙的景色。上面是蓝的天空,下面是夹在红墙和绿树当中的林荫道。姑娘们的花衣服,闪现在绿树行列的间隙当中。到处飞扬着年青的欢笑。到处荡漾着槐花的若有若无的醉人的清香。年青的妈妈牵着苹果脸的孩子,从劳动人民文化宫走出来,走到满载着鲜红的芍药的卖花的车子面前,买了一把,被孩子争着拿去了。胖胖的小手中的芍药,在浓密的绿叶的衬托之下,愈见其鲜红,香气也愈见其浓郁了。
你听,那远处的歌声,唱的是“牺牲已到最后关头”。记得么?二十年前,你和我,就是唱着这个歌,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还唱着那无限悲凉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在这些歌声中开始我们青春的觉醒,开始把我们的青春同祖国和人民的命运联系起来的。每当听到这些歌声,我就完全回到那个时代去了。现在,你也来看一看这样一个活的历史的画幅吧:这是用风暴和火焰做背景,风格豪壮,严峻而欢乐的画幅。光与暗的对比是这样鲜明!它们的斗争又是这样激烈!画幅的中心,群山结成的坚固的围屏里面,山头有古塔,山上是成排的窑洞,一座大礼堂的屋顶飘扬着一面铁锤和镰刀的红旗,高空的太阳的万道光芒,穿过层云,照射到旗面上。那就是延安,就是我们那一辈青年人人熟悉的红色的都城,虽然许多人从未到过。画幅上面,无数条从荆棘中踏出来的大道,一齐通向那个中心。我们那一辈千千万万的青年,都是背向着黑暗,仰望着那面阳光照耀下的红旗,用坚决的步伐,踏着祖国的大地,在风暴和火焰中行进。而在那些黑暗的阴影里面,藏着各种妖魔鬼怪,毒蛇猛兽。它们的张牙舞爪,掩不住末日的惊惶。它们想扑上来,可又总是被阳光和烈焰逼回去。可以看出,它们能够藏身的角落是愈来愈少了。
你说,还是欣赏眼前美丽的景色要紧,不必多想过去了的那些事么?不,活的历史是不会过去的,那个豪壮、严峻而欢乐的画幅和眼前的景色正是连成一片的。难道你没有在眼前的景色当中,看出当年燃烧在我们心头的梦么?这蓝色的天空,红墙绿树的林荫道,闪现在绿树行列的间隙当中的姑娘们的花衣,青春的欢笑,槐花的若有若无的醉人的清香,年青的妈妈和苹果脸的孩子,孩子手中浓艳馥郁的芍药花,……不是早就出现在当年我们的梦里面了么?
而且,听吧,那边又传来了歌声,唱的是“让青春更加美丽”。这是当代青年的歌,是赞美今天祖国和人民的春天的歌,也是关于将来的更美丽的梦的歌。这歌声中回荡着的旋律,正是我们当年那些歌声中的同一个旋律。那么,你为什么还说你不会唱呢?不,当代青年们会唱的,也就是我们会唱的。今天祖国和人民的春天,以及关于将来的更美丽的梦,同样是属于我们的。让我们赶上去,参加到那个青春的歌唱的行列中去,来一个大合唱吧!
怎么?你为什么这样提不起劲来呢?你口中喃喃地念些什么呢?“玩吧,乐吧,生长罢,年青的生命们!……未来是属于你们的!……我虽然有着悲哀,却仍然并无嫉妒,……”哦,这是屠格涅夫的“贵族之家”的那个有名的“尾声”里面的对话。原来你在想的这个!朋友,这可不太好!屠格涅夫写的是一个历史的悲剧。当时,俄国革命的第二代人物,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杜勃洛留波夫这些平民知识分子的革命家们,已经站了起来。而屠格涅夫的青年时代,十二月党人和赫尔岑的时代,远离人民的理想主义的四十年代,已经消逝。前一辈和后一辈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前一辈人的心灵,还依恋着旧日的钢琴所弹奏出的“那许久许久以前那神奇的旋律”,而“那些已经把他扔在脑后的少年后辈们正把他们底欢乐的喧声传到他底身畔来”。对于眼前站起来的“年青的生命们”,伟大的艺术家屠格涅夫说:“未来是属于你们的!”而同时,软弱的自由主义者屠格涅夫却是这样说的:“我只有给你们作着最后的诀别!”你看,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悲剧!“虽然有着悲哀,却仍然并无嫉妒”云云,不是只有更加流露出那种绝望的惆怅么?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你想起了这个呢?
在我们的时代,难道还会重演这个悲剧?在我们的时代,前一辈人和后一辈人,只要都把自己的命运同人民的命运始终紧密地联系起来,便都是人民之子;不管谁先谁后,在这位伟大的、青春永驻的母亲面前,总都是年青的同胞兄弟。他们的歌声后先相和,他们的欢乐彼此相通;他们的梦想都会成为现实,他们亲手创造的现实都会不断产生出新的、伟大的梦想。
而你,为什么偏偏唱起屠格涅夫的那个哀怨的尾声来了呢?莫怪我直说一句,只有一个可能的原因:你已经有些远离了那位伟大的、青春永驻的母亲。要不,你为什么显得这么颓唐疲惫?
你看,东西长安街的路灯已经一字通明,前前后后的行人都走在明亮的灯光下面。无线电街头广播又大声唱起来,唱的还是“让青春更加美丽”。不少人跟着唱。夹杂着姑娘们清脆的笑声,电车的铃声,孩子们的叫嚷声,妈妈们的呼唤声,形成一曲赞美我们这个青春永驻的时代的大交响乐。
唱吧,朋友!用我们的歌声,参加这个青春永驻的大交响乐吧!
1956,5,30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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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与丹尼书
李健吾
(谈“柔密欧与幽丽叶”第二幕第二场的演出)丹尼:
“柔密欧与幽丽叶”的演出很成功。我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我在深夜的悠长的归路上,一场一场回味你在导演上的成功。夜不觉凉了,路不嫌长了。久雨之后的星光分外可爱。艺术的魅力也更醉人。
但是我一想到第二幕第二场,却就心绪不宁了。这是一首莎士比亚对永生的爱情和青春的赞歌。它的隽美将永远和人类一道活了下去。花园墙忽然自动退到舞台一旁去了,——恕我直说,这太像戏法儿。它使观众惊奇。布景也会走路。一场最重要的抒情好戏,就在称赞换景技巧的心情之下受了损伤。
而它露出了一个什么样的花园!请你不要见怪我的比喻。这太像上海阔弄堂房子的一个角落。那样狭小,阳台几乎贴住柔密欧跳进花园的那堵墙了。几乎两个字也许过分,因为中间还有石头座位。但是确实是太近了些。我想像不出这小角落会是这首不朽情诗的发生所在。“花园”的感觉没有了;夜晚的温馨和星空的晶莹的感觉也没有了。我知道舞台本身太小(为什么“实验”剧场,就应该小?就非像“模型”不可?怎么做实验啊?做实验,不正该特别大吗?特别科学地考究吗?我读李伯钊同志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上的发言,一百二十分同情),换景必须简快,你们已经绞尽了脑汁,但是我宁可牺牲一切,也希望莎士比亚的诗更多地活在观众面前。
演员自然而然在这一场也不免受到了牵连。柔密欧和幽丽叶的独白就像在对话一样。空间的局促限制了动作,也毁坏了境界。说到独白,恕我再直说一句:演员太想着要观众听见了(观众会听见的,只要说的恰到好处)。也许他们根本没有这种想法,不过他们没有把更美的抒情境界给观众创造出来,尤其是环境已经不衬了,就非多靠读词的力量不可!
我觉得你们应该特别在这一场下工夫,因为几乎每一个有修养的观众,从前念这一场戏的时候,都在想像上、感情上做过柔密欧、幽丽叶。
我这一点遗憾,不知道是否正确。因为散戏的时候,我急着要走,没有机会和你细谈,只好作为指摘,留在这里提出。但是我对整个演出是极其满意的。作为一个观众,我对训练班的演出表示十二分敬意。
李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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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学习去(素描)  郑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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