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2月2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第二次考试
何为
著名的声乐专家苏林教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在这次参加艺术干部学校考试的二百多名合唱训练班学生中间,有一个二十岁的女生陈伊玲,初试时的成绩十分优异:声乐、视唱、练耳和乐理等课目都列入优等,尤其是她的音色美丽和音域宽广令人赞叹。而复试时却使人大失所望。苏林教授一生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中间不少是有国际声誉的,但这样年青而又有才华的学生却还是第一个,这样的事情也还是第一次碰到。
那次公开的考试是在舞蹈团那幢大洋房里举行的。当陈伊玲镇静地站在考试委员会里几位有名的声乐专家面前,唱完了冼星海的那支有名的“二月里来”,门外窗外挤挤挨挨的都站满了人,甚至连不带任何表情的教授们也不免暗暗递了个眼色。按照规定,应试者还要唱一支外国歌曲,她演唱了意大利歌剧“蝴蝶夫人”中的选曲“有一个良辰佳日”,以她灿烂的音色和深沉的理解惊动四座,一向以要求严格闻名的苏林教授也不由颔首表示赞许,在他严峻的眼光下,隐藏着一丝微笑。大家都默无一言地注视陈伊玲:嫩绿色的绒线上衣,一条贴身的咖啡色西裤,宛如春天早晨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树。众目睽睽下,这个本来笑容自若的姑娘也不禁微微困惑了。
复试是在一星期后举行的。录取与否都取决于此。这时将决定一个人终生的事业。经过初试这一关,剩下的人现在已是寥寥无几;而复试将是在各方面更其严格的要求下进行的。本市有名的音乐界人士都到了。这些考试委员和旁听者在评选时几乎都带着苛刻的挑剔神气。但是全体对陈伊玲都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如果合乎录取条件的只有一个人,那么这唯一的一个人无疑应该是陈伊玲。
谁知道事实却出乎意料之外。陈伊玲是参加复试的最后一个人,唱的还是那两支歌,可是声音发涩,毫无光彩,听起来前后判若两人。是因为怯场,心慌,还是由于身体不适,影响声音?人们甚至怀疑到她的生活作风上是否有不够慎重的地方!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大家带着询问和疑惑的眼光举目望她。虽然她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困倦,一双聪颖的眼睛显得黯然无神,那顽皮的嘴角也流露出一种无可诉说的焦急,可是就整个看来,她通体是明朗的,坦率的,可以使人信任的;仅仅只因为一点意外的事故使她遭受挫折,而这正是人们感到不解之处。她抱歉地对大家笑笑,于是飘然走了。
苏林教授显然是大为生气了。他从来认为,要做一个真正为人民所爱戴的艺术家,首先要做一个各方面都能成为表率的人,一个高尚的人!歌唱家又何尝能例外!可是这样一个自暴自弃的女孩子,永远也不能成为一个有成就的歌唱家!他生气地侧过头去望向窗外。这个城市刚刚受到过一次今年最严重的台风的袭击,窗外断枝残叶狼籍满地,整排竹篱委身在满是积水的地上,一片惨淡的景象。
考试委员会对陈伊玲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从两次考试可以看出陈伊玲的声音极不稳固,不扎实,很难造就;另一种则认为给她机会,让她再试一次。苏林教授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觉得重要的是为什么造成她先后两次声音悬殊的根本原因,如果问题在于她对事业和生活的态度,尽管声音的禀赋再好,也不能录取她!这是一切条件中的首要条件!
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苏林教授从秘书那里取去了陈伊玲的报名单,在填着地址的那一栏上,他用红铅笔划了一条粗线。表格上的那张报名照片是一张叫人喜欢的脸,小而好看的嘴,明快单纯的眼睛,笑起来鼻翼稍稍皱起的鼻子,这一切都像是在提醒那位有名的声乐专家,不能用任何简单的方式对待一个人——一个有生命有思想有感情的人。至少眼前这个姑娘的某些具体情况是这张简单的表格上所看不到的。如果这一次落选了,也许这个人终其一生就和音乐分手了。她的天才可能从此就被埋没。而作为一个以培养学生为责任的音乐教授,情况如果是这样,那他是绝对不能原谅自己的。
第二天,苏林教授乘早上第一班电车出发。根据报名单上的地址,好容易找到了在杨树浦的那条偏僻的马路,进了弄堂,蓦地不由吃了一惊。
那弄堂里有些墙垣都已倾塌,烧焦的栋梁呈现一片可怕的黑色,断瓦残垣中间时或露出枯黄的破布碎片,所有这些说明了这条弄堂不仅受到台风破坏,而且显然发生过火灾。就在这灾区的瓦砾场上,有些人大清早就在忙碌着张罗。苏林教授手持地址条,不知从何处找起,忽然听见对屋的楼窗上,有一个孩子有事没事地张口叫着:“咪——咿——咿——咿——,吗——啊——啊——啊——”仿佛音乐家在练声的样子。苏林教授不禁为之微笑,他猜对了,那孩子敢情就是陈伊玲的弟弟,正在若有其事地学着他姊姊练声的姿势呢。
从孩子口里知道:他的姊姊是个转业军人,从文工团回来的,到上海后就被分配到工厂里担任行政工作。她是个青年团员,积极而热心的人,不管厂里也好,里弄也好,有事找陈伊玲准没有错!还是在二三天前,这里附近因为台风而造成电线走火,好多人家流离失所,陈伊玲就为了安置灾民,忙得整夜没有睡,终于影响了嗓子。第二天刚好是她去复试的日子,她说声“糟糕”,还是去参加考试了。这就是全部经过。
“瞧,她还在那儿忙着哪!”孩子向窗外扬了扬手说:“我叫她!我去叫她!”
“不。只要告诉你姊姊:她的第二次考试已经录取了!她完全有条件成为一个优秀的歌唱家,不是吗?我几乎犯了一个错误!”
苏林教授从陈伊玲家里出来,走得很快。是的,这天早晨有什么使人感动的东西充溢在他胸口,他想赶紧回去把他发现的这个音乐学生和她的故事告诉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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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谈“助手”
若望
一提出整编机构,减去一些可有可无的人员,有些人就觉得肉疼了:“这是我必不可少的助手呀,调动不得。”为什么不能调动他的助手呢?他的理由更充分了:“没有助手,今后叫我怎么工作呀!”
好吧,那么把助手下面的助手减去几个罢,于是担任助手的同志喧嚷着:“他们是我的助手呀,没有他们,叫我怎么完成首长的任务呢!”
好吧,那么把助手下面的助手的助手们减去几个罢,于是助手的助手们又叫了:“他们是我们的基础呀,把他们调走了,等于挖动了墙根,叫我们今后如何联系下面各个单位呀!”
结果是:原封不动。
有些首长不动用自己的手,却专去依赖别人的手,助手仍旧不动用自己的手,却依赖更多的人的手。如此陈陈相因,层层加码,这就是造成人员臃肿,机构庞大的原因之一。
正因为“助手”太多,而且助手之下又有助手,这就造成了有些在上者可以不去联系下面各个单位,他们仿佛是站在五里雾中看下界,一切都是模模糊糊。上面要什么,助手和助手的助手就供应些什么,这就使得这些在上者永远应付裕如。要是减掉了这些助手,他自然要大喊:“今后叫我怎么工作呀!”其实他的“工作”只能是一篇自己也莫名其妙的糊涂账。
助手不是绝对不要,比如保留必要的副职、秘书、文书,以及精干的科室之类。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大大地减去一些助手,是可以治治某些人的懒病,可以叫某些人双手活动起来,可以防止那种专门捧着助手们供给的典型材料“上天言好事”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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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印度格言
理解是能够抵抗一切惊奇的堡垒,
这个堡垒不是敌人所能够摧毁。
不顾一切向危险冲去,是愚不可及的;
恐惧那应该恐惧的,才是智者。
谁也不能击败那能够同
经常责备他的人保持友谊的人。
深思熟虑之后再采取行动,
一面做一面心里说:以后再思
考吧,这是愚人的行径。
聪明人不会当场发怒,
他们会克制自己而选择适当的时机。
酒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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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假如斯陀夫人今天还活着……”
姚平芳
最近重读了美国女作家哈丽哀特·比辙·斯陀的“黑奴吁天录”,对那些失去了自由的被奴役的黑人的命运,对那些眼看亲生的儿女在拍卖台上被人夺去为奴的母亲们的苦痛,感到无限的同情和悲愤。而最难忘的图景,是小说描写到在一艘船上,上层甲板时髦的白人在舒适地晒太阳,而在下层统舱里,一个年轻的黑人母亲在历尽奴隶制度的各种折磨以后,投河自杀,想逃到一个“即使全美国要求也决不交出一个逃亡的黑奴的国家去”。当我读到这个片断的时候,我不由得合起书本,想起近来许多关于美国南部的疯狂迫害黑人的新闻报道。我想,假如这位死去了六十年的伟大的人道主义的作家,今天还在美国活着,她一定会有这样的遭遇:
她会受到国会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的老爷们的调查和侦讯。他们会控告她对美国“不忠诚”,是共产党人或共产主义的同情者,因为她以自己的笔有力地揭露了美国的某些集团对黑人犯下了的擢发难数的罪行,她“诽谤”了美国的“自由”制度。
她会收到美国三K党徒的附有一个黑人的头颅和一颗子弹的恐吓信,并且在她的门前燃烧起大十字架,要她将全部的著作毁版,并向三K党“赎罪”,否则以手枪对付。斯陀夫人对这一点是有过经验的,在她活着的时候,她曾接到过一个这样的包裹,里面装着一个从黑人头上割下来的血淋淋的耳朵。今天美国三K党人是那个寄包裹的人的嫡传弟子,他们一定会比他们的师傅干得更凶更狠。
美国政府会用各种方法禁止她的“黑奴吁天录”在报刊上连载。她要求到国外去,但国务院不发给她护照,像今天对待黑人歌王保罗·罗伯逊一样。斯陀夫人在生前曾吃过同样的苦头:当时美国第十四届总统庇尔斯任内的那个赞成奴隶制的政府,曾指使美国驻英大使布卡南设法阻止英国维多利亚女皇接见她。今天继承了庇尔斯总统衣钵的美国政府,难道会更客气地对待这位伟大的作家吗?
幸而斯陀夫人早已去世,她免去了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和胡佛的联邦调查局的特务们的烦扰。但是,谁能担保她的不朽的著作不会列入“颠复性书籍”的黑名单内,从美国各地的图书馆中清理出来,加以销毁呢?
斯陀夫人生前与之战斗了一辈子的奴隶制度,正在今天美国变相地复活,而且变本加厉。因此,斯陀夫人的呼吁还是这样的响亮:“我希望每一个能动笔写文章的妇女(不,每一个正直的美国人)不要再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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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突击”任务
张志民
什么事忙坏了乡指导员?
累得他满头冒大汗。
半夜里来召集干部会,
赶起了社长,委员……一大串:
有的在瞌睡;
有的在揉眼;
有的像是惊弓鸟,
混身一直打冷战……
指导员站在油灯前,
一边擦汗一边喊:
“干部同志们!
赶快回去作‘动员’,
男女老少、整半劳力,
连夜起来干!
村边的麦地,
通通要浇过一遍水;
路旁的树秧,
十步一棵要栽全……
任务十分紧,
完成要在天明前!”
有人问:“那么多麦地,
一会儿怎么能浇透?”
有人说:“这样儿栽树,
活不活可不保险!”
指导员脸上流着汗:
“有什么意见以后提,
现在讨论没时间。
活不活、透不透,
咱先别管,
要知道,明天要来参观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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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试作女玄奘
子冈
12月14日这一天,应印度政府邀请的中国妇女代表团离开了北京。飞机在北京上空回旋,使我们难得看到首都的日出,一片红紫的朝霞在东边平地而起,顷刻间阳光射进了机窗,飞机向西南行进。
仅仅七、八小时的飞行,使我们看到了太原工厂的烟囱,西安全城的初雪;重庆候机室正在安炉子,而到了昆明,我们的冬装完全不能适应了,街上的人都穿着棉袄单裤。
我们从零下十五度的北京来到了四季如春的昆明,真可以说是朝发夕至。在这一路上,我的脑子却在作二十个世纪的旅行,从公元前一百多年汉武帝派张骞通西域,到晋朝(五世纪)法显访印,尤其想到唐朝(七世纪)玄奘在印度一住十几年,他不只取得了佛经(回国后动员些人和他合译,一译又是十几年),而且也带回了印度古文化中的宝贵东西,文学、艺术、医学、天文、数学以及风俗人情各方面,无不涉猎。
难怪周总理这次旅印时曾向华侨说:应该人人学玄奘。我想指的是玄奘的虚心学习,深入钻研的精神。玄奘在出国之前就学习印度和西域诸国的语言,“出国”也经过了多番斗争,最后得到突厥叶护可汗的允许,才通过西域诸国进入印度。路上一走就是一年,历经冻死、饿死和被暴风雪砸死的危险,同行的人死去小半。他在印度十几年,足迹遍历各佛教圣地,也访了各方面的许多学者。他由北印度跑到东、南、西部,主要的进修地点自然是那烂陀寺,这里不仅是佛教寺院,而且也是印度的文学科学传授之所。而玄奘之归国,真可说是“学成”,谈谈当时历史,令人对当年曲女城玄奘归国前的讲学大会,无限神往。
中、印十亿人民友好和文化交流,已提到我们的生活日程上来了,这是有关亚洲和世界和平的大事,在五项原则的基础上,中印人民的友好往还方兴未艾。我们随着周总理、贺副总理的足迹访问印度,还有许多代表团也将到达。印度悠久历史中的精粹、民族的优秀创造,以及近代经济、文化中的某些长处,都将是我们学习的对象。
虽然妇女代表团很小,只有九个代表和三个译员,来作为印度政府和印度妇女的客人。三星期的参观访问也许太匆忙,不能同玄奘的十几年苦功相比,但是我们仍将“诚恳地作十二个好客人,代表三亿中国妇女去学习。印度妇女在民族独立运动中,在祖国建设中,在文化工作中,在妇女儿童福利工作中,是有很多卓越成绩的。
在赴印的途中,玄奘的事迹使我缅怀无已。我们的祖先是多么聪慧和好学不倦,历史上像玄奘一样的旅行家还很多,都是被热烈的求知愿望所驱使,在国内国外奔波,在古代艰难的物质条件下爬山涉水。而我们今天,一个朝发夕至,到了昆明;再有一两个朝发夕至,就可以到加尔各答——我们第一个旅行终点。
中国妇女代表团里有司法负责人、食品工业负责人、纺织厂厂长、医院院长、妇联工作者……在短短三星期中,我们将试作现代女玄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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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镜头
“思想教育”
办公室里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厂长,一个是工业科的干部,另一个则是刚调到厂里来做会计工作的青年。厂长和工业科的干部正在对他进行教育。
厂长:“你认为当会计没有前途吗?其实未必如此!厂里一个会计股长的薪金比县长还高。”
工业科的同志教育得更“好”:“现在当会计不比早几年了,现在会计可以提升为会计股长……,一直可以到经济学博士,哈哈!”
  大恼(附图片)
陈永镇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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