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2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对于百家争鸣的逆风
回春
十五年前,我参加一个研究室的工作的时候,曾有一番富于趣味的经历。
同事的都是知识分子。那时大家差不多都有以“天下第六”自居的气概,只对世界上有五个人物还是谦让的。这一批“天下第六”碰在一起,情况是可想而知的了。但有一个好处,就是热闹,天天争吵的热闹;而且争吵还是同志式的。
后来整风了,很有效,大家都把“天下第六”否定了。但从此就谁也不理谁,遇问题不再争,甚至不再谈了,冷冷淡淡,团结反不如前。谈心的结果,原来是都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是“第六”了,你们也不是,大家都是半斤八两;我不想使你们服,对你们我也不服,谈和争有什么意思。
领导人注意到了,召开一个会,讨论这“半斤八两”思想。大家是学过辩证法的,讨论得出了结论,认为,彼此虽然是半斤八两,但并不因此就没有互相截长补短的地方了。只从量的方面看,半斤与八两是无差别的;若从质的方面看来,那么,一个是半斤豆腐,另一个是八两白菜,其他还有半斤萝卜,八两猪肉………等等;要是把这种种半斤八两的东西烩在一锅,味道就会好得多了。
理论上得出这个结论,实践进一步证明这是真理。那时候,大家的任务是编一套政治、文化的教科书,但处在敌后抗日根据地游击战争的环境,参考书非常之少;而各人负责编的一种,许多地方要牵涉到别人的知识范围。例如,编哲学的有时要联系到经济学、历史、自然科学……等等,其他亦然。在这样的时候,每个人就感觉到只凭自己的半斤是不够的,还得利用别人的种种八两才能广益。后来又发现了,自己有半斤,在别人只有三两、四两的同一东西,也还有质的不同;往往别人的一、二两正是自己所缺少,学习过来,可以使自己成为九两、十两的。从此以后,骄傲自满的情绪基本上消除了,真正的团结形成了,而工作任务也较顺利地完成了。
这一番经历不但有趣,其中的教训也极有益。但是,解放以后,我知道那时候的同志,有几个又发了骄傲自满病。原因可能很多,据我自己的体验,则有两个:一是做了一定范围的领导人,于是就不管在大天下是第几,在小天下里则相信自己总是“第一”了;另一个是条件好,得书易,凡有所阙,就直接求书,不必求人了。当然,根本上还是因为意识不端。
恩格斯指出费尔巴哈的局限性的原因之一,是在穷乡僻壤过着隐居生活,没有机会,
“在与他才智相当的人们的友好或敌对的接触中来形成自己的思想。”这话常常引起我的深思。现在有一些人,生活在热闹的科学研究环境里,周围的人很多,不但才智相当——半斤八两的人多得很,而且比自己高明的人也很多,而且,一般是处在友好的关系中;但是他们也常有钻在井底的感觉。这,一方面,还是由于自己的意识不够端正;但另一方面,有些领导者的不注意,也是原因之一。我看到有些科学研究机关,领导者整天忙于行政事务和整顿思想意识,不积极组织科学问题的讨论和批评。有些研究人员自发地集合起来讨论讨论,批评批评,就要被指为不安分。那么,人们就只好孤独地死抱固有的半斤八两,自甘永作井底之蛙了。
百家争鸣的政策提出之后,一般情况是大有改变了。但是,最近,我旁听了一次科学讨论会,却看到一种反常的现象。这一次会,是一个政治经济学教研室组织的,在这个机关里还是第一次,参加的有两、三百人,讨论的都是当前报刊上在讨论的问题,如“我国现在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矛盾的性质”、
“我国现在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关系”……等等。讨论很热烈,不同的意见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大家的兴趣很高。最后是领导人作结论了,大家当然很欢迎。但是,这位领导人,一开始就批评:第一是,到会的人不应该这么多;第二是,会场上不应该摆花盆,摆了是铺张浪费;第三是有些问题不值得讨论,讨论了是教条主义倾向;最后是,对于他认为值得讨论的“我国现在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矛盾的性质”这问题作结论了,他说,他认为这矛盾是对抗性的,他早已讲过,而且还要发表文章。他欢迎大家反驳,但是,他又说:“这是事实,你们驳不倒的。”
我是旁听者,对许多情况不了解,例如,参加讨论会的“法定”人数究竟该是多少,我不知道。至于提问题和发表意见有教条主义倾向,我看在目前是很难避免的事。摆花一节,似乎是浪费,但我问了布置会场的同志,知道那几盆花,原来是经常摆在会场外面的台阶上,并非特地为这次会议买来的;那么,这“浪费”,不过是从台阶到室内,暂时移置了一个地位而已,问题也不大。我认为重要的是,这位领导人,在会上竟预先宣布他自己的“我国现在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矛盾是对抗性的”这意见是“驳不倒”的,而又叫人驳;他既然注定是“不倒”的,那么,别人的驳,不是注定非“倒”不可么?谁还敢驳呢?
我以为,这位领导人所代表的风气,对于百家争鸣,乃是一股逆风。这逆风的成分是“老子天下第一”加上“专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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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听歌随笔
李凌
一个朋友在电话上告诉我,说他们好些人想去听听“五四”以来的歌曲表演,问我有没有兴趣。并且说,票很难买。
歌剧院的音乐会的确着重地介绍了一些“五四”以来的较好的歌曲,如“嘉陵江上”、“夜半歌声”、“教我如何不想他”、“茶山情歌”、“天伦歌”、“我住长江头”等。
演员们对这些作品的演唱,是花了一番工夫的;大部分演员唱这些歌是久别重逢,有些却还是初次尝试。因此还不能说这一次的演唱都已经是很好的保留节目。但不少观众却是像遇见了故人一样,感到喜悦。
好几年来,这些较好的节目,差不多在我们通常的音乐会上绝迹了。然而,有些演员却念念不忘,观众也不一定不想听。其所以少演、不演、或不敢演唱的原因,主要是“这些节目多半是诉述过去的痛苦生活和反映过去的时代的东西,没有什么现实意义”。
当然,我们的演出应该时刻关心提高观众的社会主义认识和热情。人们需要直接地紧密地反映现实斗争生活的东西,也需要从反映过去的斗争生活的作品中获得知识和鼓励。
欣赏过去的音乐,也有点像温习历史,我们了解旧社会的创伤,也就加深我们对于旧社会的认识,增进对今天幸福生活的热爱。一个很年青很年青的提琴手看了“夜半歌声”电影回来后说:“我今天又多知道一些前人的艰苦的处境了。”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好些“五四”以来较好的歌曲,在风格上,是在努力捉摸如何更有独创性,更适合表现民族的生活、情感。许多歌曲紧密地反映了当时的时代感情。关于这一点,我不想多说。但有一点,那些优秀歌曲的曲调和语言、语意的结合,抒写心思的深刻是有它的独到之处。像“夜半歌声”中“在这漫漫的黑夜里,谁同我等待着天明”、“用什么来表我的愤怒,惟有那江涛的奔腾,用什么来慰你的寂寞,惟有这夜半歌声”等乐句的亲切深沉,“教我如何不想他”和“我住长江头”诗的意境的处理之细致入微,“天伦歌”的柔美、和谐;常常给人很深的印象。虽然这些歌曲的内容,有些还值得研究;但是,前一辈作曲者所着重注意的某些方面的深刻、独到的手法,也正是我们需要学习的好经验。这可能也是不少听众“念念不忘”的因素。
许多人很满意地听到张权、楼乾贵、郑兴丽、邹德华、李维勃等在舞台造诣上日趋成熟的收获。但是,不能不使我想到,近几年来,我们具备了独唱、重唱才能的演员,参加艺术实践的机会是太少太少了。
有着很多的原因或是理由,妨碍这些演员和观众见面:什么节目不适当啦,唱法有问题啦,风格不足啦,咬字不清啦,剧场缺乏啦,怕观众不欢迎啦……等等。只要算一算这些有独唱才能的演员,在七年中上舞台的很有限的次数(据说这还是歌剧院的第一次独唱会),是很惊人的。
我承认上述那些原因是很值得注意的,每个观众都强烈地希望我们的演唱家克服自己的缺点,但是我们是让一个游泳家成天在陆地上练习,还是让他在水里练习好呢?
观众买不到票的情况说明了人们对音乐的渴望,演员的表演在观众中获得热烈的拥戴(几乎每一节目都要重来,有几个节目甚至重来三、四次)也说明他们在艺术创造上的一定的成绩。像张权的歌唱,纯朴、宁静、富有分析力;楼乾贵的自然、亲切;郑兴丽的稳重、情真;邹德华的活泼、热情;李维勃的沉着、结实;都各各表现出他们的优点。当然,这些演员还有某些不足和缺点。然而,克服缺点和补救不足的最好方法,是让他们在舞台上锻炼,给他们在实践中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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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岸炮兵
 柯蓝
我来到海岸炮兵阵地的第二天,就和一位大力士、青年炮手熟识了。他说他有一个不能忘记的故事要告诉我。接着就打开一个破旧的日记本,指着上面的一页说:
“这已经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你看我记的日记……”
我接过日记本,看着那墨水都变得发黑的钢笔字,我马上就被他记载的这件事情吸住了。下面就是他记的日记。
这是一个秋天的早晨,我们刚刚把阵地上的落叶打扫完,就看见山坡下走来七八个人。里面还有我们的营长。
“快!有人来参观我们的炮阵地了!……”有谁喊了一声。
我回过头去。仔细一看,才发现七八个人里面,有一位头发花白的穿着一身黄呢制服的老同志,在直冲冲地朝我们阵地走来。他的身后还有两位警卫员紧跟着。看这样子,这还是一位高级首长哩!我连忙拿起扫把,想从左边溜下去。
“一炮手!不要走!……”
一听是营长叫我。我便连忙转过身,立正站住。这时候,那位年老的首长同志,早伸过手来了,一边伸手,一边笑着问:
“嗯!这就是你们的大家伙吗?”
首长同志要和我握手,我还有点不敢,连忙立正敬了个礼,大声喊了声报告:
“报告首长!是,这是我们的大炮!”可就在我喊报告的时候,首长同志和我握手啦。
首长同志抓着我的手问:
“你这个炮手,今年几岁!”
“十九岁。”
首长同志转过身去,问我们营长:
“这是你们营里年纪最小的吗?”
营长笑着说:
“没有比他再小的了!”
“嗯——”首长同志笑了:“你这么大年纪,就会打这个炮吗?这是最新式的啦!”
我不好做声。营长对我喊:
“操一个课目!”
“是!操一个课目!”我重复着,就跑到一炮手的位置上。
营长在喊:“测距七十!”
我重复着:“测距七十!”
营长又喊:“高度三十!”
我重复着:“高度三十!”
我把我的动作十分准确地做完了,营长很满意地笑着对首长说:
“请首长检查!”
我看这个老首长真是个内行,他真地过来检查了!他从测距镜里看了看,又算了算高度,忽然问:
“多少时间!”接着他就看他的手表。
营长没有注意这个问题,回答不出。
我也不敢做声。
老首长说话了:
“这个课目的动作还可以训练得快一点!”
“呵!这个老首长什么都懂呵,要求得真正严格呵!”我心里在想:“做对了,也不说我一声动作准确吗?”
老首长可真没有说我动作准确的话,他还在炮身的四周转来转去,仿佛见了老朋友似地还想摸摸它,要跟它说话似的。看了一阵,最后老首长便从炮台上往下走。我们的炮台比较高,下来有点不方便,这时只有我离他最近,我怕他跌了,便大着胆子走上去,想托着他的手扶他下来。不想,我才伸出手去搀他的时候,一触到他那只左边的袖子,就觉得他那只左袖子怎么轻飘飘的。再一看,我马上怔了一惊。我一时都差一点吓呆了。原来他那只袖筒子是空的。
老首长发现我知道了他的胳膊残废了,对我笑了笑,把身子转过去,把那只空袖筒藏起来了。忽然说了一句:
“我二十年前就是当炮兵的!……”顿了一顿:“不过我们那时候学这难懂的家伙,可没有人教呵!”说完,就往阵地的出口走了。
营长见了,跟在后面问:
“首长有什么指示?”
老首长停下来摇摇头。忽然看了我一眼,便转回身走到我身边,轻轻地说:
“你们这地方,我是一定要来看看的!看见你这么大年纪,就能打这么复杂的大炮,嗯,我看你能接班了!革命没有人接班,不行呵,我们这些老了的,统统要交班,现在就看你们啦!……”老首长说的时候,轻轻地举了举他的空袖子。接着又用空袖子朝我这边挥了挥说:“你的动作还要再快一点……快就能战胜敌人……”
我的脸红了。听着,想着,就傻呆呆地站在那里。连老首长走时我都忘了给他敬礼,忘了向他保证以后动作迅速,也忘了追了上去。等到我看见山坡下走着的老首长,海风吹着他那灰白的头发和袖子,我才发现追也追不上去了。这事情我真是一辈子也不能忘记!
回来我脑子里不停地想来想去:“这样的老首长他把班交给我了……这是接革命的班呵!……怎么,我这次操练的课目慢了呢?……我看着我的胳膊,真恨它长得太瘦了,要不,刚才我的动作还会慢吗?……”
日记记到这里就完了。站在我面前的还是这位年青的一炮手,不过他现在却长得又粗又结实,壮得像一个铁钻似的。我说:
“你现在成了大力士呵?”
“不当大力士,能接这个班吗?”
他对我??眼,一把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都握痛了。(附图片)
“测距七十!” 华克雄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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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风儿在吹着
(印度尼西亚摩鹿加群岛之歌)
北方的风儿在吹着,
我在巧妙地操纵着船帆——
我看见椰子树成林,
山上斜坡铺满着绿茵。
我运着满网的鱼儿,
风儿吹着我白色的船帆,
吹向着前面的海岛——
吹向你,我所想望的安汶!
农人们已经在碾着,
碾着那些漂亮的谷子,
糠壳高高地腾起来,
糠壳随着风儿在飞翔……
哦,安汶!你这样挨近——
我听见你早晨的鸟叫,
树林里急流的响声,
和那牧童的愉快的歌唱……
北方的风儿在吹着。
安汶岛的轮廓愈来愈鲜明——
棕榈树和茉莉花丛,
还有扁桃树华丽的装饰。
比起海洋的岛屿来,
世界上没有什么更美丽——
温存地迎接儿子吧,
我的亲爱的祖国的土地!
(邹绛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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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镜头
一个办事员的“理由”
储户:定期储蓄存期一年,利息怎样算法?
办事员:贴在墙上。
储户:那是利率表,我是问怎样
计算的。办事员:我们没有空,也不是算术教员。
储户:我把五十元存了一年,为什么只有三角多利息?
办事员:不要空口乱说,事实在哪里?
储户:你看,这是你们的清单。
办事员:这……这……差错总是有的,可以补给你。
储户:假如我自己不算一下,就吃亏了。
办事员:那不算啥,少付了利息,还不是国家的!
鼎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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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有感
钟怀
几个数字:按照第一个五年计划,拿1957年同1952年比较,我国工业总产值将增长98.3%,国营工业部门劳动生产率提高64%。
另外几个数字:拿1956年同1952年比较,湖南省级机关的会议费增加了五点八倍,购置费也增加了五倍多(见12月8日新湖南报)。
要是各地都以这样的速度来增加行政费用,要是这种现象不立即制止,我们的工业化事业能不能如期完成,就值得忧虑了。
每逢开会必须聚餐,看戏。建成了新的办公大楼,就得置办崭新豪华的家具。新提拔的科长、主任,哪怕是向公家借支,也要脱下棉袄换上呢衣。……
据说这样才“相称”:同会议的隆重“相称”,同办公大楼的气派“相称”,同新的职衔“相称”。
可就是有一点不“相称”——我是说,对于我们的艰苦朴素的革命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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