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1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保密问题
孙元范
保守国家机密,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其理不言而喻。但什么是国家机密?怎样保法?这两个问题现在却是大有问题的。例子几乎可以信手拈来。
某工程的竣工模型,连同其他事物在某工地展览时,曾被一块大布盖了起来,规定只有“县、团”以上干部才看得,直到工人群起抗议,又再三请示上级之后,才让这个模型同正在修建这个工程的人们见面。也有这样的工厂,设备还是二、三十年前从外国买来的,可是这些都属于保密范围,不能轻易任人参观。各专业学校学生去现场实习,也总要遇到些不愉快的“保密”,某部召开的中等技术学校校长会议对这事意见最多。制度规定,实习之前必由厂方审查学生全部人事材料,而往往严格到有一粒“麻子”(家庭问题之类)也不能参加实习。于是,有学生因此哭得昏过去,精神一度失常;甚至有的校长(当然是“县、团”以上干部)本人没带人事材料,也进不得厂。工业上一些平常的(可说是常识的)统计数字,我们常是犯忌的。听到出席国际会议的同志回来感慨:我们提出去的报告都只有增长的百分比,而人家那一个国家都是用的绝对数。
文件之分“密件”、“机密”、“绝密”等,由来已久,对此不敢妄加议论。但“绝密”有时容易当作犯人一样处置。某管理局给下属一工厂发过某项技术文件,半年之后,发现该厂在解决这类技术问题时,仍依照错误的老法子办。在这种情况下,只好破例允许有关的技术人员亲自到“保密资料室”去查阅,才发现这项文件还没有开过封,包皮上盖有“绝密”戳记。请问所有的工业部门,现今图纸、资料和保密制度是否不必弄得如此神秘?常常听到青年同志诉苦:看不到图纸和资料,我们怎么提高?怎么向科学进军?
所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保密制度,可说都是没有弄清楚保密工作的目的和范围,离开了实事求是的原则。其实,道理最浅显不过:确实是“密”,才需要“保”;“保”的方法则既要可靠,又需给人方便。由于对“密”不加区分,或是负责保密者不明“密”之底细(这是最通常的情况),自然就只有处处设防,事事紧张,而对“密”万无一失的办法就不免演变为上述的禁锢法、封锁法了。可是因此失去的东西却是很多很多的;诸如降低工作效率,浪费人力物力,以及损人自尊,脱离群众。
随着人民民主专政内部的巩固,群众觉悟的提高,保密的范围自应日渐缩小才是。为了真正达到必要的保守国家机密的目的,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和节省人力物力,敢向各机关、部门呼吁:许多通行的“保密制度”,实在有大加整顿的必要。大加精简的必要。现在所有的“保密”事项及其“密”的程度(文件、图纸、资料、统计……)能不能考虑大胆精简它一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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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目连救母”的演出
陈山
为了纪念鲁迅先生逝世二十周年,10月21、22日两天在上海演出了鲁迅先生年轻时爱看的戏剧“目连救母”。演出的剧团是浙江省新昌县一个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业余剧团。成员共有四十二个人,绝大多数是种田的,也有泥水匠、篾竹匠、裁缝、理发工、民兵。其中老演员有吕顺铨、王汉钱、吕梅占等七、八位。吕顺铨在十三年前学会了演“白神”(就是“活无常”),他还是个小鼓手,是剧团的主要成员。王汉钱五十九岁了,在三十九年前就学会了演“傅罗卜”(即“目连”),他的演戏是祖辈相传的,到他这辈已经是第四代。吕梅占五十七岁,是泥瓦匠,扮演“男吊”。
这个戏,在新昌乡间也有十三年没有上演了。“百花齐放”的政策传到农村,农民认为这也是一朵“花”,不妨让它放一放看,就在今年8月开始了排练,经过四十天工夫,到10月9日,在本乡演出。过去这个戏要“七日七夜”(大约三、四十个小时)才能演完,不允许漏掉一个细节,绍兴一带的庙台旁边的墙上,到现在还嵌着石碑,详细刻录着场次,如果少演了一折,观众就会把石子掷到台上去表示抗议,但这一次,他们大胆删去了很多情节,虽然这样,也还演了三个白天和三个夜场,第三晚演了一个通宵才完毕。群众很感兴趣,不少人从几十里外带了饭蒲包来看戏。越剧演员范瑞娟同志回到故乡看到,建议鲁迅纪念委员会邀请他们到上海作纪念演出。
到上海他们共演出上下两场,内容除了删去很多插曲之外,和原作的故事大体一样:河南王舍城一个刻薄凶恶的百万财主傅相,被神道点醒,悔过行善,命全家茹素礼佛。玉皇大帝看他心诚,就叫星宿下凡做他的儿子,取名罗卜。傅相死后,玉帝又派白鹤接他灵魂升天;他曾立下遗嘱,要妻儿继续吃素,礼佛行善。他妻子刘青提看到丈夫吃斋信佛仍旧不免死亡,对这些“善行”发生怀疑,产生了不如开斋的念头;再经她弟弟刘贾的劝说,就趁儿子出外营生的时候,开了荤,并且烧毁和拆除了傅相生前建造的庵庙、桥梁,宣布和僧道断绝往来。结果,天帝认为刘青提背弃盟誓,罪恶深重,就令阎王差无常、鬼使等把她捉到地狱受苦,打落了
“奈何桥”。罗卜为救母亲,立志到西方学道,得成正果,法号“目连”,得到西天如来世尊所赐的袈裟、锡杖,凭着这些自由出入地狱,历尽困难和波折,终于把母亲找到;这时刘青提已被“十殿转轮王”罚到阳间变狗受苦,目连使法力让她复变人形,一家团聚。
从这个戏所表现的作者的企图看,可以说是完全为了“劝善”的,是宣扬佛教因果报应的有力作品。但由于它长久地在民间演出,经过了农民的想像和加工,自然而然又加进许多原本所没有的生活气息强烈的有趣东西。如“济贫”一场中就有“哑背疯”这样的插曲;“成服施食”一场在超度亡魂中,就出现了形形色色的鬼魂:有饿杀鬼、孤老鬼、鸦片鬼、虎伤鬼、科场鬼等等。科场鬼是一群阴司秀才,一面拿着笔写字,一面在舞台上飘飘荡荡地摇晃的鬼魂形象;表现了农民对读书人鬼魂的讽刺性想像。男吊是个光头、赤膊、穿红犊鼻犢、眼眶涂上黑圈圈的角色,在剧情上占的位置不重要,但他在几丈长的白练上表现了“倒挂”、“翻筋斗”等三十多个体育动作,持续近二十分钟,是很好的技术表演,使人很感兴趣。“女吊”这个鬼魂生前是童养媳,后被卖给妓院,受了种种痛苦,结果自杀。她的形象是大红绸衣,黑背心,白布裙,披头散发,耸起肩背歪着走路。一出台来,就使人感到神情惨厉,气象阴森。凄苦地嚎唱,愤怒地甩头发,怨气冲天,莫可名状,使观众恐怖而又同情。诚如鲁迅先生所说:这是一个“带复仇性的,比别的一切鬼魂更美,更强的鬼魂”。据说这个鬼要演得越恐怖越好,可以使妇女们看见了吓得从此再不敢上吊;但这一点似乎和“复仇性”是两回事;好像民间创造了这个鬼魂,寓意是多种的。
最突出的除了“女吊”以外,当然还是“活无常”,和过去那样,仍旧是“雪白的一条莽汉,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着,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一出台就须打一百零八个嚏。……”
鲁迅先生写“无常”这篇文章是很有寄托的,他认为这个鬼物还较近人情,有时会卖点情面,有一次阎王叫他去捉拿一个隔壁的“癞子”,问起来原来是自己的堂房阿侄,他见阿嫂哭得伤心,就暂放他还阳半刻,不料被阎王误会他是“得钱买放”,捆打了四十板,因此他决定了:
“难是弗放者个!〔注〕
那怕你,铜墙铁壁!
那怕你,皇亲国戚!
……”
“活无常”,由于他“爽直,爱发议论,有人情”,所以博得了许多观众的喜爱。这次演出,由新演员吴炳虹饰他,和过去目连戏台上所见的一样,捏着芭蕉扇高谈阔论,鸭子倒浮水一样地跳舞;在我看来,他还着实有另外许多优点:你看他虽然身为公差,但却赤脚穿一双草鞋,不太讲究身份排场,而且熟悉乡里情况,好开玩笑,动作滑稽,语言俚俗生动。当他在里巷间到处串门子的时候,狗就要咬他,所以他就和狗做了对头,当中“骂狗”一节,骂了几十句,骂到天下一切恶狗,也包括癞皮狗、懒惰狗,真是淋漓尽致。(未完,待续)
〔注〕“难是弗放者个”;是绍兴话;意思是“今后可再也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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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写给埃及
铁弦
我看过黄河的波涛汹涌,
我爱长江两岸的美丽风光。
在横跨莫斯科河的大桥上,
我观望过节日的灯火。
在早春的时分,
我初次见到了施普里河。〔注〕
但是,这时候,我的心驰向你,
我所向往的尼罗河。
呵,尼罗河!
世界文明的摇篮,
多少人仰望着那金字塔尖。
埃及人民像雄狮似地站起来了,
全世界人民都在喜欢。
海盗们终于伸出了魔掌,
为了钱袋,他们投下了
杀人的炸弹。
不要怕,孩子们,母亲们,
如果海盗们不放手,
他们会被打得抱头鼠窜。
北京城怒吼了,
我这愤怒的笔也有些抖颤。
六亿人民在支援埃及弟兄,
支援你们为自由、正义而战。
11月6日晨
〔注〕柏林城中的一条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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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游飞云岩
——“黔东南行”之三
蹇先艾
很多年以前,我就听见父老们谈起过黄平县的飞云岩。后来读清代诗人遵义郑子尹(珍)咏飞云岩的诗,一开头他就这样赞美道:“扶舆灵秀各有分,贵州得此一朵云。”他在诗里叙述他为了探访古奇的飞云岩,不惜绕了五天的路程,终于找到了这个幽静的峦林,果然见面胜似闻名;他说,如果能够买到一所房子在岩边居住,低头一望,脚下扰攘的人间,简直就同飞蚊一样。这就更增强了我的向往。
1951年,我们参加黔东南的工作,匆匆地路过黄平,在东坡乡(飞云岩所在地)并没有停车;这次才得畅游,满足了十多年来的愿望。
飞云岩,当地的人都叫它做飞云洞,在贵州黄平东二十里,这里叫东坡山,又名月潭,名胜就在路旁。在马路上,我们远远地就望见了烟雾缭绕的高山掩映在一片蓊郁的大树林里,看不清它的面貌。山下伫立着一座青石建成的,巍峨的庙门,门中央镂刻了三个直立的,龙蛇飞舞的字“飞云岩”;下面便是一个蓝白色碎磁嵌成的横额:“黔南第一洞天”。从石门上那些精致、小巧的菩萨塑像和石狮的雕工,可以看出贵州劳动人民的美丽创造。门的两旁还嵌得有两副很长的对联。有名的月潭寺便在山门的左侧,据“黄平县志”记载,这里也叫月潭公馆,是明朝副使朱文瑞修建的,王阳明还给它做过碑记,保存了很多年;圮毁以后,仍然修葺了几幢房子,作为游人休息的地方。寺内前殿有一块光绪三十二年知州李培林题的“到此心清”的匾额,已被煤烟熏黑了。“养云阁”就在殿后,有光绪乙未瞿鸿勋在重建以后的题字。殿旁有一个枯竭了的池塘,就是月潭,有人认为月潭寺与飞云岩是互相辉映的,曾经这样说过:“寺附岩以生奇,岩得寺而增色”。轩敞的大殿里早已没有神像了,显得空空洞洞的。
在那里遇到几个农民,我们便和他们谈起来。一位年老的向我们说:“同志们,解放前我们是不准到月潭寺来的,只有地主老财们才能天天在这里玩山、吃酒、打牌。土地改革以后,我们在庙里办了一所小学;后来人民政府给我们修了新校舍,这庙子就空起来了。我看,我们东坡乡高级社开社员大会,这倒是一个好地方哩,又宽敞,又幽雅。”
我们从寺右的旁门走出去,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石级,路旁有一座嘉靖四十四年霄寥居士立的古碑,碑文已经模糊漫漶得看不清了。一位文史馆的老先生提醒我道:
“你注意,这是一块老碑,离现在有三百九十年了。”
我们再上了几十步纡回的石梯,就到了飞云岩。岩洞被十几株参天拿云的,古老的柏树围着,烦嚣的蝉声响成了一片,显得特别荫凉。岩是半圆形,似洞非洞,很多奇异玲珑的石乳倒垂着,好像一朵一朵的云彩,有的凝聚,有的舒展,有的飞腾;有些石乳又像鸟兽鱼龙的各种生动的形象倒挂在岩上。抬头一看,壁立千仞,使人有点心摇目眩;但是里面很宽,铺着石板,洞边一带都是石栏围绕着的。岩壁上还留着一些石龛和神像的残迹。洞内有好几块古碑,有的已经断残了。最惹人注目的是果勇侯杨芳题的“海上飞来”四个斗大的字,每一个字占了一块石碑。杨芳,贵州松桃县人,是清朝俯首帖耳的走狗,屠杀川楚教民和新疆回族的刽子手,他曾经做过湖南的提督。乾隆年间的大学士和珅也到过这里,留下了一个碑记,尽管他是当时一个卖官鬻爵的坏人,我觉得他的碑记里有几句对飞云岩的描写,倒是不错的:
“……飞云岩胜景,纡道登临,巑岏怪石,嵌空玲珑,如云下垂,如蛟起舞,又如青蚨万朵缭绕于烟霞紫翠间,疑鬼斧神工亦不能造此瑰异也。……”
飞云岩的庙门外,有一座苔痕苍绿的石桥,桥下一泓清泉,水从远远的山间流来,发出淙淙的声音,我想起郑子尹诗里的“十里泉声接幽壑”,大概就是指的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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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不要蛮改”
林如稷
上月我为一个文艺刊物写了一篇谈鲁迅先生杂文的文章(题名为“鲁迅杂文的思想与艺术特点”),内中引用鲁迅先生“且介亭杂文”里“病后余谈”上面的一段话,中间有一句原文是“现在以明遗老之仇的满清的遗老自居”。这里每一个字都是照鲁迅全集本钞录的。当时我虽然也想到那个“满”字现在要用是不妥的,但那既是鲁迅先生二十几年前的原文,并且他的和我的文章本意也不在这上面,所以认为是毫无问题。但刊物印出来之后,一看“满清”变为“前清”了,原稿由编辑部印后寄回时再看,更知道是编辑同志所改。这是怎样的可笑,连引用前人的文字也必须遵照今日的新规去把它修改过!我们1956年的编辑同志,会追改到1934年鲁迅先生的文字;这也要算今年纪念鲁迅逝世20周年中一件奇事吧。
我这样责难这位编辑同志,他似乎很可如此辩解的:我是在遵守上级的通报,说今后文章中不要用“满清”字样呀。但只须再这样反问一句,那是说现在不要用,不是要求今日引用前人文句也要避免而为之改过呢。
不分清条件时间,不依照具体情况来处理问题,只是机械地、教条主义地执行某项指示,连当编辑人修改文章里一个字也可以成问题的。
照这位编辑同志自立的清规戒律,如果过去的文字中所用“满清”字样都应改过,我真不知不久要印行的孙中山先生文集该是怎样?写在辛亥以后的“满清”字样改为“前清”还似乎勉强可以过去,那孙先生写在辛亥革命以前的又如何改呢?改为“今清”吗?我想请教于这位过于拘泥的编者,并请他拿那样改过的文章来试看一下,是不是会哑然失笑!
我并不是为了恐怕读者误会我会胆大妄改鲁迅先生的原文,便借这笑话来自行声明,我是想提出一个较重要的关于编辑同志妄改文稿的问题,这是值得他们注意和大家来讨论的。
我真要向有些编辑同志提出这样一个请求:“不要蛮改”!
附记:短文写完,看到10月29日的人民日报登载的何香凝先生的“对中山先生的片段回忆”,文中“满清”字样数见,算是回答了我那附带引起的小疑问,也说明了那样教条主义的编辑,是较为特殊的。


第8版()
专栏:

西藏萨迦格言
恶人获得了知识和财富,
会变得更加可恶又可怕;
不管你怎么把瀑布向上引,
它总是一个劲儿往下流泻。
使周围的人幸福而愉快,
难道不是做领导人的光彩?!
使马身上鞍鞯光鲜耀目,
难道不是主人的光彩?!
恶人就像茶滤子,
抓住了废物扔掉了精华;
用全力来保留自己的缺点,
却保不住一点点有用的学问。
在最博学的人住的地方,
谁还知道还有别的有学问的人?!
当太阳升上天的时候,
谁还能看见星星在放光?!
王尧选译


第8版()
专栏:

渔人的妻子(速写)
匈牙利画家 维恩采·拉约什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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