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11月22日人民日报 第3版

第3版()
专栏:

加强了具体领导,取消了不必要的禁令
湖北的猪很快地增加起来
十一月上旬比三、四月间多了将近一倍
新华社武汉21日电 湖北省从今年9月以来,平均每月增产生猪五十万只。根据畜牧部门的统计,到11月上旬,这个省的生猪已经达到四百五十五万多只,比今年3、4月间增长了将近一倍。鄂西山区恩施、兴山、长阳等县平均每户养猪一只以上,咸丰县平均每户养猪三只多。平原地区部分养猪较少的县,现在养猪的数量也有增加。
湖北省农民从来就有养猪的习惯,由于过去忽视养猪业以及发展生猪生产中存在着许多不合理的现象,生猪生产不断下降。今年春季,全省只有生猪二百五十万只,比这个省生猪生产最多的年份1953年下降了51%。为了改变这一情况,湖北省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特别是9月间全省生猪生产会议以后,各地突出地加强了对生猪生产工作的领导,大部分县成立了畜牧科。各地广泛地宣传了国家发展生猪生产的各项具体政策,取消了过去的“派购派养”的办法和对小猪流通的限制,同时实施了农民“自养自宰自食”、
“伙养伙宰伙食”和自由出卖的政策。各地又调整了毛猪和猪肉的差价,适当地降低了饲料价格,提高了麸糠的质量,改进了饲料的供应办法。与这同时,国家发放了一百万元贷款,补发了六千五百万斤粮食作为预购生猪时预付给农民的饲料粮。由于各地大力采取了上述措施,农民养猪的劲头大了。据统计,半年多来,全省母猪数字增加了一倍半,繁殖了子猪二百万只。这就保证了养猪量迅速增加。宜昌专区今年3、4月间只有生猪四十八万多只,现在已经达到七十三万多只。
但是,湖北省在发展生猪生产中,还存在一些问题急待解决。例如,部分地区对生猪生产没有引起重视,个别地区的饲料非常不足,目前有些地方正在发生猪瘟等等。


第3版()
专栏:

全国养鸭数增加了很多
各重点产区都改变了前两年的减产情况
新华社21日讯 今年全国鸭的饲养量达到一亿三千万只,比战前1933年到1936年的每年饲养数增加一倍。各重点产区都改变了前两年鸭子减产的情况。江苏、浙江、安徽、湖北、广东等五个省,今年的饲养量比去年增加93%。
这一年,许多省都采取积极措施鼓励和帮助农民养鸭。江苏省人民委员会早在去年第四季度就下达了养鸭指标,向农民提出了要求。在国营商业部门和供销社的领导和帮助下,全省四百六十五户孵房全部恢复生产,保证了苗鸭、种鸭和种蛋的供应。最近,为帮助农民解决饲料和资金不足的困难,国营食品公司用饲料和现金订购了一百多万只。广东省在年初就安排了生产指标和饲料供应,帮助大部分孵房恢复生产,并且通过订购、换购办法,把饲料供应给农民。
从几个重点产区看来,国营商业部门今年收购鸭的价格一般都保证了生产者的利益。据江苏省高邮县调查,农业生产合作社养三个月到一年的肉用鸭和蛋用鸭,利润率达50%到100%。靖江县孤山乡通太农业社在今年5月间养六百只鸭,10月间卖给国营食品公司五百八十只,获纯利五百多元。全社计划在明年再增养一千五百只到二千只。
由于冬季饲料不足,农民急于在冬天到来之前把鸭卖出,以致从9月份进入旺季以来,市场上出现鸭子供过于求的情况。安徽、湖南、江苏等省的上市量都远超出商业部门的收购能力和城市需要。这种情况必须要采取有效的办法加以改变,要帮助和鼓励农民多留种鸭和蛋用鸭,以免影响明年鸭蛋的产量。


第3版()
专栏:

运用无性杂交方法
培育家鸡新品种
据新华社西安21日电 西北大学生物系教授张见石培育家鸡新品种的实验得到初步成绩。
张见石教授参照苏联经验,选择白色莱亨鸡、澳洲黑鸡和北京油鸡三种家鸡进行杂交。方法是:抽出一个品种的雌鸡(给血者)的血液,注入另一个品种的雌鸡(受血者)体内,然后使受血者和它的同品种雄鸡交配。经过连续一个多月的输血,当代家鸡生的蛋,大小和重量上就发生显著变化。白色莱亨鸡在输血前生的蛋平均重一·五两,输血后生的蛋平均重一·七三两。孵化后的第一代杂种雏鸡,不仅成活率达到百分之百,而且比纯品种家鸡高大健壮得多。这些杂种鸡生活力强,发育比较迅速,对于白痢、腹泻等病有相当的抵抗力。
张见石教授带领生物系几个学生,在去年做完了无性杂种第一代的输血杂交工作。今年,他们正在继续试验,准备进行第二代输血杂交以及抗疫试验等工作。张见石认为,在最近两、三年内有可能培育出产卵多抗病性强的家鸡新品种。


第3版()
专栏:农村新事

农村新事
这是河南省孟县五六一农业生产合作社今年发生的两件新事:
婆婆的转变
薛淑珍是第六生产队的小组长,又是青年团的分支书记。过去,因为开会多,不能做较多的家务事。婆婆对她很不满,不但骂她,而且不替她看孩子。建立高级社以后,薛淑珍因为劳动好,增加了收入,还常常受到社里和队里的表扬。她在家里又尽量多做些家务事。这样,婆婆对她的态度也转变了。现在,婆婆见人常说:薛淑珍是她“八辈子修好修来的好媳妇”。婆婆为了不使她耽误生产,不但替她照顾孩子,还每天给她送饭呢。
“再也不分开了”
薛迪才过去是个喜欢玩的人,因为不好好劳动,家里常常吃不上饭,他的妻子王兰香只好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他。高级社建立以后,薛迪才改正了自己的错误,再也不偷懒了,在社的运输组里工作得很积极。麦收分配的时候,他分到了八百斤小麦;合作社卖余粮后,他又分到了九十元现金。今年夏天,他和王兰香一起到乡人民委员会领取了复婚证。他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现在夫妇在一起过得很好。(附图片)
薛迪才正在试穿妻子刚给他做好的新鞋
薛淑珍的婆婆到场园来给她送饭 (新华社稿)


第3版()
专栏:

“人云亦云”的人
王权 张德福
“眼见是实,耳听是虚”,这句俗话告诉我们,要深入观察事物,不要“偏听偏信”“人云亦云”。可是,有一些家在农村的机关干部和青年学生,在回到家乡后,只听到某些人说了一些话,并没有切实调查研究,就完全信以为真,于是得出片面的甚至错误的结论。
吉林省人民委员会某厅的一个工作人员,就曾经做了一件冒冒失失的事。
他家住在吉林市郊的白山乡,已经加入了农业生产合作社。今年7月间,他曾经回家一趟。他在家呆了还不到六个小时,听了家里人一些片面的反映,就断定合作社办得一塌糊涂。他给中共吉林省委农村工作部写了一封怨言连篇、满腹牢骚的“意见书”,里面说:“农民入社后,都唉声叹气,表示不满。因为他们现在的生活水平比入社前大大降低了。社里有钱不给社员支;有的社员因有外欠,情绪不高。社干部认为牛拉车慢,卖了牛买马,畜力减少,用人拉犁。社里大量购买扩音器,又修办公室,花了很多钱,违背勤俭办社原则,群众意见纷纷。”还说“有的社员饿肚下地,农业科干部是瞎眼,只听社干部报喜不报忧”等等。这个干部满以为这些情况是真实的,便要求省委派人调查处理。
事实是怎样的呢?让我们看看吉林市委农村工作委员会的调查材料吧:“社员收入并没减少。从5月到7月,社里已预支给社员四次现金,每个社员平均支到一百二十多元。就是这位工作人员的家庭,也预支了一百五十三元多。社里绝大多数社员都感到满意。”至于“卖了牛买马,畜力减少,用人拉犁”等等,原来是这末一回事:建社的时候,社里有十五头牛;其中有三头老的、一头病的,不能使用。社里把这四头牛卖掉,加上社员的投资,买进了四匹马、骡、十四头牛。蔬菜定植以后,根据当地菜农历年经验,趟头遍地如果就用牲口拉,来回要踩苗;因此才用人拉。社里并没有花钱修办公室和买扩音器,有线广播是市里设立的。新建的社,户数又多(五百多户),困难户是有的,但并没有饿着肚子下地干活的。即使有些困难,也是暂时的,难免的,而且正在努力克服。
再让我们看看这位干部的家庭吧:他的家庭是比较富裕的,也是比较落后的。在合作化初期,他家里的人不愿意参加合作社。后来,看到全乡都入社了,才勉强加入,并且在加入前把大耕牛卖掉了。入社以后,表现消极。队里开会,三番五次请也不参加。因此,他家里的人对社里的生产、收支等情况就很难了解清楚,误认为入社后收入减少了。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工作人员回到了家里;他听到片面的反映以后,也就盲目地跟着喊起“收入减少,农民不满……”。
在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这位干部不知该作何感想?与这位干部有同样片面看法的人,又有什么感想呢?


第3版()
专栏:

北京市放宽市场管理后出现新问题
一些农民专门经商投机贩运
商业部门组织工作组调查研究解决这个问题
新华社21日讯 新华社记者卢恭敏报道:北京市放宽市场管理以后,农民们进城出售粉条、白薯、蔬菜、扫帚、柳草编组物、小鸡、水产、鸡蛋等各种土产和副产品的数量和品种,比过去增加很多。每天光小鸡平均就上市六千只,有些农民还流动在街头和小巷出卖,受到城市居民的欢迎。商品质量一般也比较好,天桥菜站的蔬菜上市量比过去增加了两、三倍。
随着城乡贸易的扩大,也出现一种很值得注意的新问题,这就是进城的农民慢慢变成了商业小贩了。他们在刚进城时,还从农村带来一些小土产,但卖完后就不回去了,到处摆摊和推小车做生意赚钱。甚至有相当多的农民是空手而来,住在城里就地购销,从中营利。这些农民在农民服务所一住就是十几天或一、两个月,城厢的四个农民服务所经常住满着五、六千个农民和小贩。还有一些没有住处的农民,在白天推着小车,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夜晚便露宿街头、到处为家。
这些进城的农民由于无人管理,特别是缺乏有领导的交易场所,贩运带有很大的投机性。他们在广安门外曾设置了几十口大锅,把每天从市郊收购的湿花生炒熟,然后分由数百个农民入城设摊高价出售。农民进城经营商业有些是农业生产合作社集体组织的。河北省安新县大五乡旭升农业生产合作社副主任率领一百五十个社员,长期住在北京贩卖杂铜,他们每天到郊区用高于国家收价一倍左右的价格收购杂铜,再以更高的价格卖给本市的公私合营小铁工厂和手工业生产合作社,每天经营额多达六千元。广安门农民服务所就住着五百多个经营这种生意的农民。不少农民还用零售价格成批购买供应本市居民用的工业品,到外地出卖。由于他们的盲目贩运,也造成许多商品迂回流转现象。河北省定县黎明农业生产合作社运来五万斤蒲草在北京推销,而这个县的供销合作社却又派人来北京购买蒲草。
市场价格已出现混乱现象。麸皮统销价每斤才五分六厘,他们以一角出售。最严重的是花生的购销价格,国家规定干花生价格最高是一角二分,而农民以一角四分到一角七分的价格买湿花生,炒熟后每斤以四角八分销售,花生米每斤高达八角。虽然有关商业部门已经取缔这种统购物资的自由经营,但街头上叫卖花生的小贩依然很多。
目前,商业部门已经组织工作组,正在对这些情况和问题进行调查研究,将从经营范围、价格、市场管理等方面制定出管理办法。


第3版()
专栏:

吉林省亚麻丰收
本报讯 吉林省的亚麻获得丰收。今年全省播种亚麻三千三百多公顷。每公顷平均产麻一千六百五十九公斤,较丰收的1955年增产11.8%。
这里的亚麻收购工作到11月上旬已基本结束。亚麻种籽管理部门也开始了种籽收购工作。预计今年全省可收购一百万公斤亚麻种籽。
(徐泽普)


第3版()
专栏:编后随笔

生猪是可能迅速增加的
猪肉供不应求,已经成了一个严重问题。
怎样才能使猪的数量很快地增加起来,也就成了更加迫切的问题。
生猪究竟能不能比较快地增产呢?
湖北省的猪,在半年多一点的时间里就增加了将近一倍,这个事实就说明了:使生猪的数量比较快地增长起来不是不可能的。问题在于是不是采取了正确的切实有效的措施,是不是坚决地取消了那些只能限制养猪者的积极性的禁令。


第3版()
专栏:编后随笔

加强市场调查研究工作
放宽市场管理以后,已经发生了很好的效果,活跃了城乡贸易,促进了小土产的生产。可是,也发生了一些新的问题。带了小土产到北京市来卖的农民,卖了自己带来的产品以后,有一些人不走了,在城市里搞起商业活动来,甚至从事一些投机性的买卖,使市场管理发生了一些困难。这自然是不好的现象。正像对于放宽市场管理以后发生的别的一些新问题一样,对于这种现象,应当正视;可是,却不必大惊小怪,更不可采取粗暴鲁莽的行动。应当坚决地充分地利用放宽市场管理以后的一切积极因素,在这条件下,慎重地认真地加强调查研究工作,找出妥善的办法克服消极因素。


第3版()
专栏:

长白山区的人参
汤宝顺
我国的人参品名很多,有吉林参、辽东参、边江参、石柱参等,不下二十多种;有野生的,也有用人工培植的。出产人参最多的地方是吉林省长白山地区,这里出产的山参、园参,占全国总产量的90%以上。
在我国民间,曾流传过各种关于人参的神话故事,从前,人们把它看成了“凡人”不可索取的宝贝。现在,你如果能在6、7月间到吉林省抚松县国营参场去参观一下,便可以在园地里看到盛开的人参花朵。这里早已经把稀有的野生的山参,变成大量发展的园艺作物——园参了。
山参,原来是森林中的多年生宿根性植物。它为什么偏要长在森林里呢?因为,它既怕强烈的阳光照,又经不起暴雨的侵袭,只有大树底下和荫坡,才是它的最适宜的生长地方。当朝阳东升和夕阳西斜的时候,它从林间空隙吸收温和的阳光来促进自己的成长。每年的7、8月间,人参开着紫白色的花朵,结着鲜红的浆果。这时因为他容易被人发现,长白山边的农民便三、五成群地背着行李、锅碗,开始上山挖参。有些农民在寻找人参的时候,惯常用棍棒敲打着树干,一方面惊跑森林中的毒蛇,一方面做为联络伙伴的标记,以免失踪。发现一苗人参,他们就小心翼翼地挖呀,挖呀,像姑娘们绣花那么细心,很怕触伤一根一须。如果得到一苗完整的特等一级人参,人们的欢乐心情真是无法形容。这种人参生育期都在几十年以上,每两价值一百四十元之多。人参挖出以后,需要加以调制。最常见的制法是:小心地用水洗净后煮一会,然后加上糖汁煮一小时,煮好后晒干。经过调制以后,便成了坚硬的、半透明的人参。如果用酒精浸制,就制成了人参酒。
山参所以名贵,主要原因还不在于它少,索取不易,而在于它在医疗上有特殊效用。据分析,人参含有钙质、镁质、磷质,甲、乙、丙种维生素和滋补养身的配糖体很多。经过医药上长期间应用证明,人参对大脑有镇静作用,它可以直接促进人体细胞新陈代谢,可以治贫血、神经衰弱等症。人参又能促进血液循环。总之它能使人体力健壮,精神振奋。
1955年吉林省长白山地区就出产这种珍贵药材五千三百多两,销售国外的就达六百多两;但仍不能满足国内外市场的需要。为了把这种稀有的生野药材变成大量生产,据吉林省长白山地区抚松县的典型调查,早在三百来年以前就开始了用人工培植人参的试验。人们苦心地钻研,根据山参的生育条件、特点,一次又一次地把人参的种籽从山上采集下来播种在园地里,细心培植。经过多年的艰苦劳动,愿望实现了。现在,吉林省的辑安、通化、临江、敦化等县许多村庄都用人工培植园参了。全省还有三处国营人参场。去年吉林省出产的园参成品,就有十六万四千多斤,园参比山参在医疗效能上虽然低些;但每斤价格只在二、三十元左右,比山参的价格便宜多了。吉林省去年出口的一万五千多斤的园参,在国际市场上曾得到好评。吉林省的山区和半山区是发展园参最好的地方。为了繁荣山区经济,吉林省农业厅,正在进行发展人参的规划。(附图片)


第3版()
专栏:

万里赶羊
本报特约记者 萧乾
(续昨)
单靠内蒙古干部的工作热情,还克服不了这么多困难。在这首天山赶羊的诗篇里,比什么都动人的是各兄弟民族之间深厚的友谊。一路上只要听说是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为了改进畜牧业派来买种羊的,这个说明本身就是最吃得开的“护照”。怎么样的要求对于哈萨克人都不是太大的,他们什么都可以拿出来。
6月27日那天,他们走到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阿拉图地区。那一段路乌木耳不大熟,需要一位临时的响导;区政府替他们找了半天没找到。这时候恰巧山里头来了个哈萨克小伙子,头上扎着块布,样子看来挺壮,名字叫阿克巴尔。他们把原由告诉了他。这小伙子大概十分孝顺,他说:“成,等我回去跟我爸爸说说去。”大家也跟着他去了。小伙子的蒙古包就扎在巩乃斯河的岸上,那里的树大得两个人也抱不过来。老汉瞧见来了稀客,立刻端出马奶子来请大家喝。听到要叫他儿子去领路,老汉说:“我这小子新近抢羊(哈萨克人中间的一种游戏)的时候,马鞍子坏了,从马上摔了下来,脑袋受了振动,我一直不大让他干什么吃力的活儿。可是你们各位做的是咱们政府工作,随他怎么病也不能推辞。一定要送一送。”
走的时候,老汉看到驮运组的马身上压得太重了,还拉出自己的两匹马来说,你们拿去用吧!然后又提了两皮口袋的奶子,每个总能盛上四五十斤。他说,我没什么好东西,这个你们带去路上喝吧!
这小伙子送了多少路程呢?送了整整八天的路。临分手塞给他点钱,瞧他这个着急劲儿!他涨红着脸说:“不,不,爸爸走的时候嘱咐了,绝不能收你们一个钱!”
一路上替他们画路线图的,带路的,送胡桃、马奶子、牛奶酒的,说起来太多了。兽医文清有一回过河的时候,河边上刚好有个八九岁的孩子,手里还领着个四五岁的。瞧见他们,两个小家伙跑掉了。他们还以为是吓跑了呢,谁知道过不大一会儿,那个大的一手提了桶马奶子,一手拿着个茶杯,羞答答地走过来了。文清一会喝了好几杯。孩子还用小手指了指前边,意思是要他把同行的伙伴也叫来喝。
大队走到扎根朱娄地方,随身带的肉羊(他们当然不能吃种羊)吃光了。这时候,远远望见个蒙古包,就走进去。主人名叫耿珂。这是新疆境里的蒙古族地区了,所以他们彼此可以通话。这位老汉听说他们需要两只羊,就说:“我圈里的羊,随你们挑吧。”他们就挑了两只顶肥的,准备第二天牵上路。
第二天大清早,老汉请他们喝酒。这个时辰请喝酒,必然有个原由。老汉拱手很抱歉地说:“诸位,很对不起呀,我老汉先向你们赔礼。昨天晚上我答应随你们挑,我没料到政府收畜牧税的人会来。我老汉从来没失过信,可是现在政府收税的人来了,顶肥的羊我得给毛主席,然后才能给客人。我要求你们把挑好的搁在圈里,等我们纳完了税,剩下的羊随你们挑。”
老汉为了表示衷心的歉意,还提了一筲子马奶子、一筲子牛奶酒和一筲子牛奶,他一定要大队三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喝足。老汉一边儿望着大家喝,一边充满了幸福地自言自语着:“没别的好东西,就是这么点心意!”
然后,他很认真地向哈迪打听内蒙古牧业合作化的情况,现在一共有多少个社,互助组是怎么转社的,牲口怎么入社等等。走的时候老汉再三托付他说,回去不论怎么样也别忘记给他寄一份章程来。
这种深厚的民族友谊并不是单方面的。
从羊场出发的第二天,过的正是毒蛇区,一路上提心吊胆地走过没腰的草,没有水喝,可还得大声吆喝着,不然羊就可能走失。到了宿营地已经晚上九点了,人累得骨架都快散了。
这当儿,一个哈萨克老汉跑来,说他家儿媳妇难产,娃娃生下来,胎盘还在产妇肚子里头。其实,队里只有兽医,并没有大夫。但是老汉这么远跑来,能叫人家失望着回去吗?不能。已经歪下身子的辛仲直没有二句话,站起来,背上腰包就走。走多远呢?来回足有三十里山路,到半夜一点多才回来。可是三点钟就又得出发。
从那以后,大概乌木耳见人就宣传他们中间有“名医”,一路上不少人要求他们治病。他们给许多哈萨克老乡打了盘尼西林,留下了消炎片。不论人多么累,路多么不好走,他们从来没拒绝过一次。
有这样一场出死入生的战斗友谊,分手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他们已经平安到达了乌鲁木齐,非分手不可了。那个老工人乌木耳在乌鲁木齐有家。分手的时候,他留下了地址,约大家到他家去吃吃东西。可是将近五十天的旅行,每个人躺下都懒得爬起来了。到晚上十一点,乌木耳两眼通红地跑来,很恼火地说:“我宰了只大肥羊,专诚等了你们,一直到这个时辰,你们怎么还不来?如果你们还把乌木耳当作人看的话,那么就来吧。”
这么一说,怎么累也只好去喽。
原来乌木耳和他的老爹把他们哈萨克亲友全邀到包里来,直直等了一个晚上,他要他们也见见他这些亲密的内蒙古弟兄。包中央烧着个大铁锅,香喷喷的肉味,那只羊早已煮得通熟,就等着下刀了。
那么,来吧!于是,猜拳呀,干杯呀,足足狂欢了两夜。
大队快到乌鲁木齐的时候,先从伊犁搭汽车到达的内蒙古自治区的畜牧处处长走到城外头十七八里来迎接他们。处长提议大家轮流进城休息休息。其实这么辛苦的旅行,这是很应该的。可是大家谁也不肯走开,说:一路上羊都没出点乱子,还是求个万全吧。
后来有些人怎么进的城呢?为了装羊,卡车上头得钉些木架子,免得羊半道上窜下车去。找木工一核计,一辆车得花二十五元;不又是一千多元吗?处长抄起斧子来说,好,咱们买点木料,自己来钉。
处长干得非常起劲。他身体胖,汽车站上的人因为不晓得他是处长,大家都叫他“胖师傅”。一天站上有个好打听事情的人小声问哈迪说:“嗨,你们这位胖师傅是哪儿找来的呀,这么不要命地干?他一个月挣多少钱呀?”哈迪就把处长的薪金数目告诉了他。他说,“怎么,内蒙古的木匠工资有这么高?”哈迪这当儿才说,咱们这位木匠是处长。
五十辆卡车,每辆车都配备好了负责人,就浩浩荡荡从乌鲁木齐向火车的起点酒泉出发了。
上了汽车,磨难是不是就都过去了呢?才不是呢。
羊不像货物,捆到车上就没事啦。汽车走七天,羊就得装卸七次。车走的时候,管羊的人就像个顽童学校的教员,时刻得照看着,别让调皮的羊起哄,一乱就会发生弱羊被压死的事。有些羊中了暑,喝不下去水。怎么办呢?管羊的用帽子装给它们喝。车停的时候就更忙了,先得找地方牧放。这么搞,人在路上是睡不到觉的。
为了怕羊吃老百姓的庄稼,凡是有店、有人家的地方,反而不好停,一定要停到野外。可是到了酒泉,灰天灰地,举目都是戈壁滩,骑马走出二十多里也找不到一点草影儿。羊饿得咩咩叫着,啃管羊人的衣服,有的甚至叫不出声来了。工人搂着咩咩叫的羊说:“可怜呀,怎么叫我也没办法呀!”
这天晚上,有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背着手,站在汽车队旁边观望。这位老汉一看就是个行家,他大概很喜欢这种细毛羊。望着望着,他叹了气说:“这么标致的羊,哪儿找去呀!”听说是从天山上赶下来的,老汉更惊讶了。可是他说,你们要是再不喂,羊就要死啦。
领队哈迪赶紧上前行了个礼说:“我们正在为这件事着急哪!您有什么办法吗?”老汉说,他叫马洛桑,是这里自治县的副县长。哈迪就把他请到帐篷里去。老汉说:“文殊庙那边有块牧场,来,我给你们写封信,你们到区上一说就行啦。”老汉还很关切地问了问内蒙古的情形,说他虽然没到过那里,可是听到过参观访问团的传达报告。
哈迪掖好介绍信,跨上马,赶紧跟赶羊组的组长照直奔文殊庙去了。一路这个开心呀!区政府是在山上一座大庙里。区长姓刘,看见他们高兴极了,就招呼人把他们搬到山上一座大庙里住。
刘区长说:“今年雨水稀,草干了。这边也有些牧户找不到草。我们这山沟儿里倒是有些好草,本来想调剂调剂这里的牧户。你们是远客,尽你们先用吧,我通知牧户们晚几天来就是。”
这样,饥饿的羊群赶到文殊庙的草场上来了,它们足足吃了三天三夜,掉的膘总算又长上了。
在酒泉,铁路上给他们调来二十二个车皮,七上八下地足足装了三十六个钟头。买的是联运票,要经过兰新、陇海、京汉、京包、集二等五条干线,完全不需要换车。这下可舒服些了吧?谁知不然。
今年夏天不是特别热吗?他们坐的是闷子车,人热得浑身没劲儿,羊从上火车,十一天就没闭上过嘴。它们一个个搭拉着舌头,烦躁得蹄子乱跺。
一只羊一天要喝上大约五公斤水,可是有的车站有水,有的没有。还有,照行车表看,他们有七天就可以到锡林郭勒盟的赛汉塔拉站了,可是四十辆车皮才能编成一列车,二十二辆车皮够不上一列,结果连耽误带走要用十一天。这可严重了。他们只给羊准备了十天吃的干草呀!
于是,火车只要一停,即便是一二十分钟,大家也分头想法替羊奔走。有的拔回一抱草来,拔得手上都出了血。有的提着能装三十斤水的桶,到二三十里地以外给羊弄水喝。
羊呢,可不知道甘苦,它们在闷子车里照样顶来顶去,力气小的总吃不到草。又得想办法呗。他们把草捆成小把小把的,吊在闷子车的四面,把羊群散开,叫它们跳着吃,这样,就好单独喂那些力气小的了。
有些胆小的羊,大家一挤,它就不喝水了,不喝慢慢就没了气力,又得想办法。干部用自己的被子把不喝水的羊隔开,然后再用自己喝水的缸子一点点地喂。端着缸子在闷子车里,一蹲就是三四个钟头。顽皮的羊还从被子底下用犄角顶撞着。
就这么样,好几只羊还病倒了。
过郑州那天,气候特别热。走过悬崖壁立,毒蛇遍地的大雪山的时候,他们从来没诅丧过。可是到了郑州,羊却病了几只,他们心里再懊丧没有了。每个人都垂头丧气的。
这时候,货栈上来了个神色悠闲的老头儿,他好像很厌弃那股气味。可是又对这二十几辆车皮的羊感到好奇,就用雪白的手帕堵了鼻孔,走了过来。他望到这些人浑身滚的都是羊粪蛋儿,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可伤透了大家的心。他说:“喂,你们这几个什么不可以干,为什么单单要干这一行呢?”哈迪正在为了羊生病难过着,他狠狠地瞪了老头儿一眼说:“你这辈子穿过毛哔叽吗?我们是要全国人民都穿上毛哔叽,所以才干这一行的!”
就在那天,死了一只羊。他们给它打了一天的盘尼西林,也没救活。羊死了以后,兽医把它解剖了,发现它的肺本来是烂的,又中了暑,才死的。
可是那是全队唯一情绪低落的一天。
在天山里,一个看见他们在悬崖边上运大车的新疆老乡说:哎唷,共产党一来,全变了,连天山的石头也给你们让路了。
也有人说:天山的石头硬,可是共产党的干部比石头还要硬。
羊在乌鲁木齐过秤的时候,一个哈萨克老汉说:咳,羊是长了膘,你们可瘦了,你们的肉长在羊身上了。
在呼和浩特,当队员们开鉴定会的时候,有一个同志半开玩笑地说:咱们大家这回是冒了性命危险运来的羊,我觉得咱们主要的方面是优点。别的队员听了,一个个地都站起来,很严肃地表示:天山的石头没挡住咱们,更不能让自满情绪挡住咱们。下一回再去运羊,咱们一定要比这回运得更好。 (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