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3月1日人民日报 第3版

第3版()
专栏:

老羊工
——建设山区的人们之四
 秦兆阳
老羊工冯常福把羊群赶到蔽荫的地方歇晌,自己靠着岩石坐着。夏天正午的阳光在满山满谷里闪耀着,照得他的老花眼眯成了两道缝儿。“哼啦,哼啦,哼啦……”他嘴里不住地发出这种声音,头脸慢慢地向四面转动着,像是在跟羊群说话,实际上是在赞美这光辉灿烂的山景。山,是他生活着的世界。在他的眼睛里,山不是死的,而是有性格有感情的东西。它有时候安静得像半夜里风平浪静的湖水,有时候又愤怒得发狂;有时候像清晨朝霞一样地微笑,有时又板着阴沉的脸;随着时间的早晚,和气候上春夏秋冬风晴雨雪的变化,山是经常在变换着表情的。有时候,冯常福也许是跟他的羊儿们说话说累了,也许是被夏天的阳光晒懒了,或是被春天的柔风吹软了,脑子里什么也不想,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自己跟羊群混成了一体,像一团轻飘飘的浮云,等他猛然惊醒的时候,眼神还没有凝定的时候,就觉得,在强烈的阳光晃耀之下,这远远近近的山,竟全是透明的,像玻璃做的一样。有时,他在半夜里一觉醒来,从岩洞里往外一望,忽然觉得四下里的这些黑影子不是山,而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铁,是那么沉重,那么怕人,好像这世界变成了铁的世界。每当在这样的时候,他就在嘴里发出一种“哼啦,哼啦”的声音,全身好半天好半天地不能动弹。
现在他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中。他“哼啦”着,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忽然又惊醒了,眯着的两眼睁大了,原来是那远远的山脚下边上来了两个人,像两只白色的小虫子,一颤一颤地在往上爬。是谁呢?“社”里送粮食来的吗?不会,昨天才送来了粮食呢……。
老头子站起来了,往下坡走了几步。羊群里立刻响起了互相召唤的??声,都跟着他的脚后跟跑起来。他回身对着它们“哦嗬”了两声,又回过身来,向山下瞅去。
那两人却停在半山腰里,跟在那里放羊的另一个羊工——李根儿在说话。
“嗯嗯,是找那毛小子的……”他嘟哝着,心里有些失望。
在这空寂得怕人的大山里边,有时候,他是多么希望有个人来跟他说说话儿啊!然而那两个人却是找李根儿的,找李根儿那毛小子有什么事儿呢?莫非是这小子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得又回到原来的岩石跟前坐下来,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孤苦味道,就闭上了眼睛,不多一会,竟打起盹儿来了。
忽然,他觉着肩膀上被人推了两下,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个人:中等个儿,一张庄稼人的挺浑厚的脸,穿着一身汗湿了的粗白布褂裤,头上戴着顶旧草帽儿,笑着大声对他说:
“老大伯,睡着啦?”
“这是谁?没见过呀……”老头子在心里叨咕着,两眼瞅着这人衣裳口袋里的小红皮本儿和黑杆钢笔,估不透他是个啥样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对。他脸上的皱纹动了动,想装出一个和悦的笑模样,却没有装出来。
那人在他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了,两手抱着膝盖,像是又要说话。老头子忽然发现羊群散开了,扶着岩石想站起来,不想那人猛地跳起身来,从他手里接过鞭子去,像个“行家”似的,飞快地绕着羊群“啊喝”了一阵,那三只看羊的猛狗也被他这活泼的动作刺激得兴奋起来,围着羊群蹦跳着;那二百多只羊就像听到了命令似的,赶紧往一块凑,又都集聚到阴凉地方来了。那人就飞快地走了回来,把鞭子交给老人,又在对面坐下了,用手巾擦着脸上的汗水。
“看样儿你也放过羊?”老头子心里有些高兴了。
“嘿嘿,小时候放过。”那人笑着说。
“多大的时候放过?”
“从十三岁放到十五,整两年。”
“嗯哼,我也是从十三起始的,到如今整五十个年头儿啦。”
“老大伯,”那人忽然往前挪了挪身子,大声说,“我听说你是个放羊的老经验,特地找你来讨教的呢。”
“找我讨教?”老头子这回真的笑起来了。
“老大伯,你知道吧?光咱们七区,去年冬天跟今年春天就死了五百多只羊,光你们水门村就死了八十多只,你看这损失是多大!我就是想来找你学学,怎么着才能把羊放好,怎么才能叫咱这一弯儿的牧畜业发展得快。”
“你是政府的人吧?区里的还是县里的?”
“是区里的。”
“今日从哪来?”
“从将军墓到的你们水门村……”
“这么说,你今日可走了几十里啦!光从水门到这儿,就是十几里轻易没人走的上岭路!”老头子的精神更大了,被山风吹红了的眼睛也更睁大了,声音也更高了。“嗯,你想叫我说说放羊的事儿?好!别村的事儿咱不知道,咱村的事我可清楚。那半山腰里,刚才你还跟他说话来吧?就是那个李根儿。头年下雪以后,我到他那羊圈里瞅了瞅,就知道那些羊要坏,就对他说:‘你把羊弄坏了,等着吃羊肉吧!’当时他不爱听,把脑袋一摇,就走了,后来暗地里对人说:‘冯常福吹大炮,羊坏了他能看得出来?’你猜怎么着?过了不到一个月,他那羊,一连死了三十多只,他觉着对不起农业社(农业生产合作社)的人们,还哭了一场呢!他这才认了头,问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你猜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天一下雪,夜里,羊在圈里冷,就使劲往一块儿挤,要是不时常赶它们起来活动活动,时间长了,发热受潮,肺里胃里都受病,病重了,身上的毛就发亮。我放了五十年羊,还没这点经验?……放羊,一年四季有不同的放法:六腊月要放阴坡,二八月要放阳坡。春季让母羊在前吃草,要赶着它们一边吃一边快走,这叫‘舍羊不舍草’,又叫‘春走’,一来是叫羊们活动着发暖长劲,也少病痛;二来是,草儿刚长起来,别叫它们一下子吃绝了。夏季,上山以前多饮水,上了山,趁水不趁草,天挺热,草儿挺茂,吃饱了不多喝水,就得病。可是,饮水时不能逆着水流儿饮,怕的是喝得太急,也易得病……母羊怀了羔儿,要半月给它吃一次盐,进圈防挤,出圈要慢,上山要稳,不放冰凌草,不饮急流水………”
他看见这同志一个劲的往小本上记,就越说越有劲,竟没有注意到水门村的支部书记王振生早已从山下边上来,站在他的旁边,一边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歪着头瞅着他笑。
王振生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问他:
“常福大伯,这一下你可把你那老葫芦籽儿全掏出来啦!可说了半天,你知道这个同志是谁?”
“谁?”老头子又眯起了眼,把身子往前挪了挪,朝自己面前这个拿着笔记本儿微笑着的同志瞅了又瞅。
“这就是那王区长,又是咱县的副县长!”
“哦!你就是那王县长呀!今日这么热,你爬这么远的山路来找我!”
老头子霍地站了起来,弯着腰,满脸笑出了鱼网皱,胡子差点触着王区长的脸,还怕看不清楚,又围着他转了一圈:
“就是你告诉的法儿呀,叫咱农业社的麦子一亩打了七百五十多斤呀!”
王区长微笑着,也站了起来,拉着老头的手,正要说话,老头又问他:
“你是从哪儿学来的法儿?我活了六十多年,可从来没见过麦子打过三四百斤的,你倒能叫麦子打七八百斤!我还以为你是个神仙呢,原来你也是个平常样儿……”
他的手在发抖,胡子也在发抖,眼睛像喝醉了酒一样。
“老大伯,”王区长用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想想,要是咱全区全县全省全国的麦子,每亩都能收千数斤,你想,那出产是多大!”
“那敢情好!”老头子顿了一下脚,被这突然的问话弄得有些慌张了。
王区长又说:“老大伯你再想想看,要是咱全区全县……的羊,生一个羊羔儿就能活一个,老羊也不闹病,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里边,咱要发展多少羊!”
“那,那可就数不清数儿啦!”
“你再想想看,庄稼打得多,羊儿也发展得快,咱老百姓的生活不就改善了吗?”
“那,那,那办得到吗?”老头子又使劲瞅着区长的脸,说得那么轻,好像怕把自己吓住了似的。
区长把手从他的肩膀上拿下来,把头上的草帽往背后一推,露出了汗气蒸腾的光头,瞅着羊群,忽然轻轻一笑,说:
“老大伯,你放的这羊,头年冬天是多少只?”
“一百九十八。”老头子一字一板地说。
“这会儿有多少只?”
“二百八十六。”
“是怎么多起来的?”
“那还不知道?老羊生小羊,……”
“从去年到今年一只也没蹧蹋?”
“一只也没有。”
“老大伯,那我问问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老头子愣住了,胡子缝儿里没牙的嘴张成了一个黑洞,那发红的眼睛也瞪圆了。区长的话把他引进了一个从来没有经验过的境界里去了。
“哈!”他忽然两手拍着自己的大腿,叫起来了。
停了一会,他又瞅住区长的脸,轻声问道:
“你能叫一切一切放羊的人,都学我的样儿吗?”
“能!”区长说着,用自信的步子往前走了一步,又拉住了老头发抖的手。“老大伯,你知道吗,你自己就是个了不得的能人呢!”
老头没有回答。区长接着说:
“老大伯,过几天区政府要召集一个全区的羊工代表大会,要请你去作报告,讲讲放羊的经验。以后,还要请你到全县的羊工代表大会上讲经验哩。”
“哈!像我这么个老废物,还能跟县长一块儿开会?还能办大事?”
“老大伯,咋不能呢?要是把你的经验告诉全县的羊工,那不是大事吗?”
区长还说了些什么,老人却再也听不清楚了,他
一下子糊涂了,只是不转眼地瞅着王振生,像是要从王振生的神情上看出这是不是真实的事情。他看见老王的嘴也动了半天,却同样地一句也没有听清。
山,变成了云雾;羊群,变成了云雾;眼前的两个人,在云雾里往山下走去。
老人眼里噙满了泪水。
啊!世界是怎么在变化呢?……从十三岁起开始给财主放羊。财主吃白面,我吃糠饼子。冬天,财主在屋子里烤煤火,我想凑到厨屋里去暖暖身子,说我是个穷放羊的,该在羊圈里待着,不该进屋进院,用脚踢我。夏天,一连三四个月不下山,在岩洞里睡觉,胆小得一哭哭半夜;财主派人给我送粮食来,自个生一顿熟一顿的作了吃;怕狼怕豹,常爬到树上去待着;下暴雨,怕羊给山水冲走了,往山顶上赶,雷在头顶上轰,雨打得我透不过气来……唉唉,一年到头谁跟我说句话呀,谁理我呀,谁是我的亲人啦,我只好跟羊亲,我给它们起名儿,叫它们鬼脸儿、怪觭角、棍子腿儿、凶样儿,还有“老太婆”呀,“小姑娘”呀,“小伙子”呀……我叫它们,跟他们说话,骂它们,笑话它们,痛它们,尽心尽意地看顾他们,……我不是个人吗?我不想跟人在一块儿说人话作人事吗?……解放啦,我也老啦,不中用啦……山下边,那是人的世界,人们唱歌,说话,道儿上起尘,烟囱里冒烟,那是多好的世界呀!我呢?我在山上……可谁知道呢?谁知道我又有了用啦,也要到人们的世界里去露露脸啦!……
老人靠着岩石坐着,思前想后,忘记了一切。忽然,他想起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必须要去找找王区长。就猛地站起身来,往下坡跑着,大声叫着:
“李根——儿!李根——儿!”
山谷里响起了洪亮的回声。看羊狗和羊群也跟着他拼命地奔跑起来。
“呃——!”李根儿在半山腰里尖声回答着。
老头子跑到李根儿的羊群跟前,喘着粗气大声对他说:
“你今夜捎带着帮我看一宿羊,我要下山去一趟。”
“你干啥去?”根儿觉着老人的神气有些奇怪。
“我有事!”
“是王振生叫你去吗?”根儿又问。
“是。”
“准是叫你去挨批评的。”根儿像忽然明白了似的,笑起来了。
“批评我什么?”
李根儿把手里的鞭子一晃,像诉委屈似地说道:
“刚才你没见着吗?我一看见他就给他提意见,说他们把近处的山都‘封山育林’了,栽上小树了,害得我们不能在近处放羊。他说:‘封山育林,是为了建设山区。近处也有没有封的放羊山,夏天叫你们往远处放,是为了远处的草好,羊儿长的肥,为农业社增加生产。’就这么批评了我一顿。你不是对封山育林也有意见吗?……”
老头子不等他说完,就把放羊的鞭子往他手里一搁,瞪着眼问他:
“你答应不答应帮我看一宿?”
“答应,这点事还……”小伙被老头的神气吓慌了。
两群羊已经自动地合成了一群,老头就飞也似的往山下跑去了。
这十几里山路他走了五十年,他的羊群在这曲折不平的小石头路上拉了多少羊屎;在平常,这沿路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棵荆棘,他都熟得看见了像没有看见一样。但是今天他却觉得到处新鲜。那山峰啊,向阳的地方是那么耀眼,背阳的地方又浮着一层薄薄的蓝色的雾。那溪流啊,碎石啊,你们在老人的脚下发响,是唱歌呢还是发笑?……
天色暗下来了,村子笼罩在一片紫灰色的炊烟里,互助组和合作社的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地里回来了。
“你们回来啦?”老人跟一个走在头里的青年人打招呼。“社里那六亩丰产玉米浇了几水啦?”
这青年名叫王官喜,曾在专署受过农业技术训练,在生产合作社里当技术委员。在这以前,冯常福是不大跟这些青年人打招呼的,他觉得他跟这些青年人之间像隔着一道墙,彼此既不了解,也谈不来。他虽然也是农业生产合作社里的一员,他放一天羊社里给他记一个劳动日的工,但他心里总有点旧的主雇之间的观念;社里召开社员大会时,他有时也懒得去参加。他总觉得:“我是活一天算一天,人家有我也可,没我也可,我只是放我的羊,管这些事情干吗?”
今天他的态度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都停住脚瞅着他,问他:
“今日你咋的回来啦?”
“回来开会哩,王县长叫我来的。”他愿意一下子把事情都说出来。
“开什么会?”
“全区的大会,叫我说说放羊的经验……”
人们都觉得事情已经弄明白了,并且天色已经很黑了,就“呵哈”了两声,往村里走去了。
冯常福也随着进了村。在村头碰见两个刚推完碾正在打扫碾盘的老太太,他又停下脚来,问她们看见王县长没有,又告诉说:刚才县长怎么亲自爬到大山上去向他讨教,又怎么请他去参加全区的大会。
走到街当中的十字路口上,他又跟几个捧着碗吃晚饭的人扯谈起来……
最后,他觉着肚子有点饿了,就摸着开了自家那两间小屋的门,从破瓮里摸出一把米来,从门前河沟里舀了一瓢水,往久未动烟火的灶里塞了一把柴禾,胡乱作熟了两碗粥,一边吃着,听见街上有人吆喝开会的声音,心就跳起来了,赶紧把碗筷一撂,走出门来,在黑影里摸了好半天,最后总算在南头小学里找到了会场。
他悄悄地挤进那满是汗气和烟气的屋子里,在人后边一个黑角落里坐下来,听着人们说话。
起先,他的心里很不安定,人们的发言他没有听清楚,只觉得是说的关于梨树的事情。
忽然,在一阵掌声之后,会场里显得特别安静了,甚至连人们的呼吸声也听得清清楚楚了。这却引起了冯常福的注意,他挺直了腰,伸长了脖子,只见主席台的小油灯旁边站着一个青年人,黑红脸盘,墩墩个儿,像新娘子似的羞得低着头,有时
“嘻”地一笑,有时又轻轻地“咳”着嗓子,足足扭捏了一袋烟的工夫,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出几句话来。正因为他声音特别低,冯常福反倒集中了注意,每个字都听清楚了,是这样几句话:“乡亲们,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反正我是个团员,为人民服务……”一说完就红着脸赶紧往旁边一闪,坐了下来。接着又是一片掌声,一阵嚷叫。
等人们又安静下来以后,灯亮旁边出现了王区长的身影,他用手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就说起话来了。
“同志们,乡亲们,”他的神情很严肃,声音很低很慢。“何至安平常是个老老实实挺腼腆的青年,我了解他:小时候,人们都说他有点憨,他家里人也以为他不会有什么出息,可是,现在大伙儿看看,他憨吗?傻吗?没出息吗?他受了党的教育,一心一意想替全村的人们谋幸福,他响应上级开展小型水利的号召,想把咱们的山坡旱地变成水浇地,发明了打‘过水井’〔注〕的办法,使得咱们增加了四十亩水地……你们村里还有别的例子,比如养‘种牲口’的王洛文,过去人们都说养‘种牲口’,用‘种牲口’给别人家的牲口配种,是丢人的事,可是,这两三年,他在政府扶助下,积极为人民服务,在改良牛驴的品种上起了多大作用!有多少人来向他学习技术!还有你们村的邱万更老大伯……他在生产合作社里起多大作用!还有放羊的冯常福老大伯,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听到这里,冯老头子全身一震,耳朵里嗡嗡直响,又听不清楚了。等他重新镇定了以后,王区长的话已经快要结束了:
“……社会越进步,劳动人民就越能办出大事来,劳动人民的生活就越像生活,就越发看得起自己……”
冯常福老头子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是怎么跟着散了会的人们走到会场外边来的,直到一阵凉风吹到他的头上,他才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学校的院子门口了。
“王县长!”他突然赶上一步,抓住了王区长的胳膊,“我是特地下山来找你的……”
“哦,是冯老大伯呀!”王区长紧紧抓住他的手,摇着,“你下山来啦!”
“我是特地下山来找你的,”老头子重复着说。“这是件大事呀,正像你刚才说的一样:你是叫我办大事呀!我不能看不起自己呀!我也该先在心里好好打个底儿呀!我在山上找不着人商量,到时候开起会来……”
“你是说的羊工代表大会吗?”
“是呀,我又没当着好多人说过话,到时候说不好,不是有损失吗?”
“老大伯,你这个意见很对。今日我就上你家里宿吧,咱俩再说说话儿。”
在青年人的歌唱声里,在门前河水的淙淙声里,老人领着区长进了自己的家。
这一夜,他们两人都没合眼,他们从旧社会说到新社会,从现在说到将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人就摸着黑动身回山,他更加惦念他的羊群了,他觉得自己虽然老了,生活的路子却反倒长远了宽阔了。
〔注〕“过水井”是在较高的地里打井,从井下挖一横洞通渠道,使渠道的水经过洞道流入井里,在井上安上水车或辘轳就可浇地。


第3版()
专栏:

“恩格斯军事论文选集”第四、五、六分册介绍
曹汀
人民出版社出版  新华书店发行
由于革命的需要,恩格斯曾热情地致力于军事问题的研究。恩格斯是一位卓越的军事专家。他在军事理论及政策方面,在战史、战术和军事技术方面的著作,是人类知识的宝库,是马克思主义在军事方面的伟大贡献。
恩格斯关于军事方面的主要著作,是在十九世纪五十到七十年代写成的。在军事理论及政策方面有:“神圣同盟对法战争的可能及前提”、“波河与莱茵河”、“萨瓦亚、尼斯与莱茵”等;在军队及军事技术方面有:“军队”、“步兵”、“骑兵”、“炮兵”、“筑城”、“舰队”、“欧洲军队”、“步枪史”等;在战术方面有:“进攻”、“会战”、“山地战”等;在战史及军事评论方面有:“一八五三—一八五六年东方战争”、“一八五八年印度起义”、“一八五九年意大利战争”、“一八六一年美国内战”、“一八六六年普奥战争”、“一八七○—一八七一年普法战争”等。
恩格斯无论在军事理论方面,或者是在战术原则以及军事技术方面,都是以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论的观点为依据的。他奠定了马克思主义关于战争和军队的学说的基础,说明了战争与经济的关系,也就是与生产方式和社会阶级结构的关系。他指出:“任何东西没有像军队和舰队那样休戚相关地依附于经济条件之上。武装、编制、组织、战术、战略等等首先依存于各个时代的生产程度和交通状况。”(“暴力在历史中的作用”,人民出版社版,第一二二页)他教导我们说,军队的组织和战斗方式也是以物质的,也就是以经济的条件为基础的。
关于战术和军事技术的发展,恩格斯也是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加以分析的。他说:“美国和法国革命的战争引起了战术的巨大变化。自从这些战争以后,就出现了某种战斗队形:先头的散兵线和后方的纵队的配合就成为现代战斗的基本的特殊的形式。主力用以进行机动以便在敌人任何一点上集中;他们只有在决战时机才投入战斗。而在这时候,散兵线……则在前线进行不间断的战斗。他们消耗许多子弹,而他们射击的目标很少超过连的正面;并且在许多场合,他们还不得不向掩蔽得很好的个别士兵射击。”(“恩格斯军事论文选集”,俄文版,第一卷)因此,就要求改善步枪来满足这一发展。恩格斯在这里说明了:新的生产方式引起了战术原则的改变,而新的战术的采用又引起了武器的改良。所以,归根结柢,无论是作战方法的发展,或者是军事技术的改进,都是以一定的生产方式为其基础的。
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恩格斯军事论文选集”第四、五、六分册中收录的是恩格斯在十九世纪五十到七十年代关于民族战争所写的一些军事论文。这些论文大部分是恩格斯在战争进行过程中对当时军事事件所写的评论,多数以匿名发表在英美的报纸上。
在这些论文中,我们可以看到恩格斯不仅在军事理论及政策方面,而且在战史方面以及军事技术、战略、战术等方面,都有极深的造诣。他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以明确的辩证唯物论的观点、丰富而渊博的知识和非凡的洞察力,透过当时复杂而尚未完全展开的政治及军事形势,透过资产阶级报纸一些很少的、不及时的、观点不正确的报道,正确地分析和预见了当时事变发展的进程。
从这些军事论文中,我们可以看到下列几个特点。
恩格斯对这些战争的性质和作用,是认识得非常清楚的,因而对参战国家的态度,也就是对战争的态度,是极端明确的。一八五三年的东方战争是由于沙皇俄国和英、法及其附庸土耳其的侵略政策所引起的。恩格斯在一开始就指出这一次战争的性质。他认为,这一次战争“对于双方是宗教的狂热底战争”,因而在双方都是非正义的。他严格地批判了双方腐败的军事制度和不可理喻的作战方法。在一八五九年意大利战争中,恩格斯辛辣地讽刺了奥皇法兰兹·约瑟夫和法皇路易拿破仑,说他们两个是“驰名的对头”,都是善于吹嘘自己而实际上无指挥作战能力的庸才。另一方面,恩格斯却极力赞许起义的军队,加里波的所率领的游击队,认为这是一支不可轻侮的力量,并称赞加里波的本人是“禀有非常军事天才、富有胆量和足智多谋的英雄”。在一八六一年的美国内战中,恩格斯也是以同样显明的立场同情北军的,因为这是一个“反奴隶主的战争”。恩格斯认为在这个战争中,北军虽开始处于劣势,但逐渐由于人民积极的参加和在小战斗中不断的训练,终于一定会取得胜利的。但最能看出恩格斯对战争的明确的态度的,还是他对一八七○——一八七一年普法战争的评论。在这一战争中,由于战争性质的改变,恩格斯的态度也有显然的改变,他从开始对德国的同情转为对法国的同情。这次战争是由路易拿破仑的侵略政策引起的,在德国方面则是自卫的,为了统一民族而进行的进步的战争。因此,恩格斯在这个时候,极力批判第二帝国的腐败政治。及至以后,路易拿破仑在色当被俘,第二帝国已宣告解体,而德军在已失去作战的目标时仍然继续进行战争。显然,德军在这个时候,就是非正义的了,就是与法国人民为敌的了。因此,恩格斯便不再同情德国,而呼吁“如何击败普军”,鼓励法国人民加强抵抗,继续战斗。
其次,恩格斯在这些论文中对于交战双方作战计划的估计和批判是完全正确的。我们知道,在战争发生的开初,要估计一方作战计划是很不容易的。在意大利战争中,恩格斯正确地估计了奥军的作战计划,认为奥军应利用先机之利,发动攻势,在法军未及增援皮蒙特军之前,先消灭后者。但奥军计不出此,“因而逸失了这个有利的机会,致使和一个在数量上完全和他们相等的联军对敌,并且后者每天逐渐在数量上超过他们;同时奥军又不采取攻势而乘胜前进,所以他们很可能迅速地甚至被逼放弃米兰而向门其阿河背后撤退,在那里,他们将在他们大的要塞底掩护下单纯采取守势”。以后的事变完全证实了恩格斯的这一估计。在美国内战中,恩格斯对于南部诸州及北部诸州的不同情况作了分析,指出“南部诸州只有在迅速、勇敢而几乎近于大胆的进攻底场合才能期待到胜利”,否则,“他们底地位不可避免地会日渐恶化”。至于北部诸州,他认为,他们的策略“在于起初在一切决定的地点只进行防御,组织自己的力量,不把它们牵入大的战斗中而以小的战斗训练它们,以便在以后当组织被充分巩固而军队或多或少肃清了叛变分子的时候转为奋力的、不懈怠的进攻”。这样的估计也是完全正确的。在普奥战争中,恩格斯严格地批
判了普军的计划,认为他们分散兵力,使之不能互
相支援,而且沿不同的道路在敌军可能到达的范围内会合,这是违反战略原则的,这个只有在敌军无准备或行动迂缓的情形下才能取得胜利。而毛奇这一大胆的计划的确也正是这样取得胜利的。在普法战争中,恩格斯对于法军和普军作战计划的正确估计更是惊人的。在开战之初,他认为,法军的部署是很好的,大部军队都配备于国境附近,如能于德军尚未完全集中之前,迅速采取攻势,或者在洛林渡过萨尔河,或者在亚尔萨斯渡过莱茵河,他们就可以任意或者向北进军,或者向东进军。但是由于第二帝国的腐败和路易拿破仑的无能,法军迟迟按兵不动,使普军得以集中优势兵力击败了法军,把法军一部分包围于麦次,一部分包围于法比边境的色当附近。在这样情形下,恩格斯澄清了当时一些不切实际的报道,识破了普军扬言“坚决向巴黎进军”的阳动,在色当投降前八日正确地预见了法军的命运,甚至对于可能发生战斗的场所的估计都是正确的。
在这些论文中,恩格斯还不断地提出了一些战略和战术的问题。在批判普奥战争中普军所采取的计划时,他指出两个战略的基本原则:第一,不能分散兵力,使之不能互相支援;第二,在沿不同的道路前进时,各纵队应在敌军可能到达的范围以外的地点会合。在战术方面,他在评论意大利战争中指出,“一般地来说,只有三种攻击法:或者直接向正面攻击以便突破中央,或者以右翼迂回或者以左翼迂回来进行攻击”。关于防御,他的主张是积极的。他要求以一种内部所进行的而为外部在同一方向所援助的攻势防御来整个利用要塞地区。他对于追击的看法也是典型的,他说:“战果普通是在追击敌人的情形下才能得到的。追击愈有力,则胜利愈大”。对于要塞的围攻战术,恩格斯谈得比较多,在东方战争中谈到西里斯特利亚和塞巴斯托波尔的围攻,在意大利战争中谈到“四边形要塞地”的围攻,在普法战争中谈到麦次和巴黎的围攻,提出了如何进行正规围攻的方法。
但是,恩格斯的这些军事论文的意义还不仅此。他在一些论文中还谈到了军事技术和军队组织,也就是说军事艺术的变迁。例如,关于筑城的发展,步枪的改进,欧洲各大国家(德、法、英、俄、奥等国)军队的兴衰,恩格斯都有精辟的分析。至于这些论文在战史方面的价值,那更是可贵的。因为恩格斯对于军事事件的分析很多都是以过去有关战史为背景而展开的。
最后,第六分册末后还节录了恩格斯为波尔克海姆所著“对于一八○六—一八○七年德意志铁血爱国者的回忆”一书所写的序文。恩格斯在这里正确地预见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情景。他说,“……最后除了一种世界战争……以外,对于普鲁士—德意志再不会有其他任何的战争了。八百万到一千万的兵士将要互相屠杀,而在这个屠杀中,他们将要比一群蝗虫还要厉害地吞噬整个欧洲。三十年战争底蹂躏将集聚于三四年中,蔓延到全部欧洲大陆”。这是何等正确的预言!
总起来说,恩格斯在这些论文里,不仅以其明确的阶级立场,高深的政治修养,对于战争的性质和意义作了深刻的阐述,也不仅以他在军事理论方面高深的修养,对于许多未来事件和交战国的作战计划作了正确的估计,而且以他在战略战术和军事技术方面丰富的知识,在分析军事事件的时候以各种因素(从国家的面积,人口的多寡、将军的性格或经历,以至于地形之利与不利、被围城市马肉的多少)的作用为背景,而丰富了他的论据。恩格斯的军事论文是马克思主义军事科学的天才杰作。
〔注〕文中未注明出处的引语,均见原书第四、五、六分册。


第3版()
专栏:

组织文化艺术工作者广泛宣传总路线
作家们参加“鞍钢技术革新展览会”的宣传工作
中国作家协会最近应中华全国总工会的邀请,特组织了一批作家参加即将在北京举行的“鞍钢技术革新展览会”的宣传工作。
参加这项工作的有冯至、黄药眠、吴组缃、萧殷等,他们已在日前从北京去鞍山采访。时间约为两星期。另外,中国作家协会还组织了正在鞍山体验生活的作家舒群、草明、罗丹、谢挺宇等也参加展览会的宣传工作。
受到农民欢迎的太平鼓队
辽东省安东县第六区,在总路线的宣传中,运用了当地流传的民间歌舞太平鼓。由会表演太平鼓的民间艺人组成了一个太平鼓队,并以宣传总路线、发展互助合作、卖余粮等为内容编了七个说唱节目,在该区各村进行流动演出,很受农民欢迎。
太平鼓队在春节前的一个月中,先后演唱了二十余场,观众共达八千余人次。栾家村妇女会开会时,妇女干部特意请太平鼓队来给她们演唱,宣传总路线。他们每到一村,都受到了农民的热烈欢迎,差不多每家都只留一个看家的,其余的人都来听他们的演唱;因此,一向不参加会议的部分妇女,通过这次演唱,也受到了一次总路线的教育。由于他们的演唱通俗生动,形式又为群众所喜闻乐见,所以收到了较好的效果。新立村的农民马忠臣,一连听了三次。他说:“你们说的真对,只有组织起来,才能走大家共同富裕的道路。”他们在高桥村演出之后,有六家单干户已酝酿成立互助组。
让“庄稼玩艺”活下去
河北沙河、邢台两县的民间艺术组织和民间艺人,在这次总路线的宣传中,表现了积极愉快的心情。二十多年没有活动的、甚至将要失传的民间艺术,都活跃起来了。如沙河县的民间歌舞“小吵吵”、“竹马”,邢台县的民间舞蹈“耍虎”、“大头”和民间歌舞“大秧歌”等,都是在这次文艺宣传运动中挖掘出来的。每次演出,观众都是人山人海。参加表演的民间艺人,都有六七十岁以上的年纪了。他们说:“为庆贺咱们国家建设的总路线,为庆贺丰收胜利年,我们也要卖卖老,耍一套老玩艺。”还说:“这些庄稼玩艺,都是咱们庄稼人们传下来的,共产党和人民政府重视它,老乡们喜欢它,决不能让它失传,要传授给年轻人,使它活下去!”     (贺兴敏)
“再也不三心二意了!”
湖北浠水县里店区春节文娱活动委员会,于春节期内,组织了流动宣传队巡回各乡,向农民宣传总路线。该宣传队以展出图片、化妆演讲、放映幻灯等为主要宣传方式,并配合演出采莲船、快板等短小文艺节目。流动宣传队下乡六天,展出“走苏联的幸福道路”等图片十三次,放映“苏联幸福的青年”等幻灯片四次,演唱了五十四次,观众约有一万多人。经过宣传,农民的思想觉悟得到提高,加强了他们建设社会主义社会的信心。胜利乡的一个老大娘看了“走苏联的幸福道路”后,决心要叫儿子参加互助组,要多打粮食卖给国家。道桥乡一个农民看了宣传互助合作的图片后说:“过去参加互助组是糊里糊涂的,看过展览,才知道参加互助组是走向社会主义的一条大路,我再也不三心二意了!”     (钢石、耀卿)


第3版()
专栏: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举办
斯大林逝世一周年纪念节目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为了纪念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伟大的领袖和全中国人民敬爱的导师和朋友斯大林同志逝世一周年,从三月一日起到五日举办纪念节目。纪念节目的重要内容是:
三月一日 十六点三十分,播讲关于斯大林的民间传说“斯大林和真理”;十九点三十分,播送全国劳动模范李凤恩讲稿“斯大林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三月二日 十六点三十分,播讲故事“斯大林和吉纳莫工厂的工人”、“斯大林和小朋友”;十九点三十分,播送农业劳动模范李顺达讲稿“用实际行动来纪念全世界人民的革命导师斯大林”;十九点四十分,工业劳动模范郝建秀讲:“纪念斯大林同志逝世一周年”。
三月三日 十六点三十分,播讲故事“女拖拉机手安格林娜会见斯大林”和关于斯大林的民间传说“魔戒指”;十八点三十分,播送苏联坦克兵上将柯罗布柯夫作:“天才的导师”和苏联著名飞行家邦杜也夫作:“斯大林待我们真好”;十九点,播送斯大林文学奖金得奖人周立波讲稿:“斯大林继续鼓舞着我们”;十九点三十分,中华全国科学技术普及协会副主席陈凤桐讲“斯大林改造大自然的成就和我国农业科学工作者的任务”。
三月四日 十六点三十分,继续播讲关于斯大林的民间传说“魔戒指”,播唱歌曲“歌唱斯大林”;十九点播送两篇纪念稿:“认真学习斯大林同志关于社会主义建设的理论”、“学习斯大林同志的工作作风”。
三月五日 七点五分,播送歌曲:“斯大林颂”、“斯大林之歌”;十二点,播送歌曲:“光荣归于斯大林”、“攻克柏林”选曲;十六点三十分,播送“北京师大女附中少先队第十四中队纪念斯大林逝世一周年的队日活动”,十八点三十分,播送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斗英雄郭忠田作:“回忆在克里姆林宫会见斯大林”和故事“斯大林和革命士兵”;十九点,加强国际和平斯大林国际奖金得奖人郭沫若讲“参加斯大林葬礼的回忆”和诗人萧三朗诵诗“斯大林永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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