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7月1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英雄阵地和英雄班
徐健民

一清早,班长刘佐才从连部回来,飞也似地跑进四班的掩蔽部,气还没有喘定就向大家宣布:“同志们,批准了,就在今天晚上,我们接替七班,守卫二二二点九高地。”班长的话还没落地,全班同志就唰地站了起来,一个个高举着拳头,不约而同地宣起誓来:“为了党,为了毛主席,我们不怕任何牺牲,一定完成任务!”一会儿,党支部接到一张入党申请书:“请支部在这次战斗中考验我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如果我具备了党员的条件,希望吸收我入党。”下面的署名是“倪祥明”。
这是一九五二年七月二十日。
这块位置在朝鲜战场西线临津江南岸崇山峻岭中的高地,在三天以前被志愿军某部以六分钟的时间歼敌一百九十余名而第四次占领了,接着敌人又开始了绝望的反扑,争夺战正在激烈地进行着。
整天浓云压着山头,好不容易天才擦黑。黄昏时的片刻沉静过去了,随着夜的降临,敌人的炮火又一阵紧似一阵,炮弹在我们主阵地和前沿阵地之间的山洼里和山坡上不停地爆炸着,燃起片片火焰。这时,整装待发,等了一整天的四班战士们,在排长石林和和班长刘佐才的率领下,一个个生龙活虎一样跃出了掩蔽部,迎着晚来的风雨,冒着敌人的炮火向前沿进发了。刚才特地来到掩蔽部交代任务的连长杨印山的微笑的脸和恳切的话,还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浮动,他们感到这是党和上级对自己的无限关切和期望,给他们增加了多少勇气和力量啊!
他们踏过敌人炮火的封锁地区,踏过被炮火打成一片稀松粉末的山坡和山洼,终于来到了二二二点九高地。这里看不到一株草木,只有两棵布满像蜂窝一样弹痕的秃树桩;这里听不到一声虫叫,只有炸弹的轰响和子弹的狂啸;有的地方,连交通沟的痕迹都被轰得没有了。此情此景,更加激动着战士们复仇的心。在右侧伸出的小山爪上,在一个被炮火震破的防空洞里,他们和七班的战友会面了。交代情况,检点弹药,他们在送走坚守阵地三昼夜的七班战友以后,立即按照预定计划,开始抢修工事,准备抗击敌人的进攻。

在敌人的炮火下经过一昼夜的紧张劳动,四班完成了抗击敌人坚守阵地的准备工作,坑道修通了,带掩体的交通沟做好了。战士们兴奋地说:“已经有把握了,让野兽们来攻吧!”
这是七月二十一日,夜幕笼罩着阵地,敌人还没有什么动静,天空漆黑,又一阵大一阵小地落起雨来。急风夹带着冷雨簌簌地旋进洞口。排长石林和和班长刘佐才深深地体会到,经过了紧张劳动的战士们的体力需要很好地恢复,那怕是片刻的睡眠,对同志们都是非常宝贵的,都会增加战斗的力量。这时正是激烈战斗前的沉静的时刻,是难得的机会。于是他们命令大家赶快休息,准备迎接战斗,同志们警惕地抱着武器,身上裹着被汗水和雨水弄得透湿的衣服,在湿漉漉的连一根草都没有的地上,互相偎依着开始休息了。石林和和刘佐才看着同志们睡着了,就打开了全班仅有的两件大衣给他们盖上,又和在洞门外放哨的周元德、葛方明一起,把打开盖的手榴弹箱一箱一箱地搬到工事和洞口的前面。然后石林和就抱着卡宾枪,脚蹬着对面洞口的墙,靠在右边的洞口上;刘佐才也和他取着一样的姿势,靠在左边的洞口上。他们在为洞里躺着的战士们挡住风雨。他们也瞌睡,但是一打盹,又惊醒了,他们不能安然地睡去,因为这里是时时刻刻都会有战斗发生的前哨阵地啊!他们还关心着洞门外的监视哨——不能够休息的周元德和葛方明。当他们听到沉沉入睡的战士们的鼾声的时候,心中感到了很大的安慰。
洞里的战士都睡熟了,只有副班长倪祥明却醒着,他被刘佐才这个共产党员的坚强精神深深感动了。他——一个出生在河南贫农家庭的孩子,解放以前,所谓“河南四荒,水旱蝗汤”,没吃没穿,他随着父母沿门乞食,遭受过多少磨难啊!一解放,他就感到新社会的温暖;参加志愿军以后,更感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但这种温暖的感觉,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来得强烈,使他激动。他想起了战斗前在宣誓会上立下的誓言和入党申请书上写下的每一个字,他轻轻地移开靠在他身上的同志,他看着在洞口为同志们挡着风雨的排长和班长,他看着抢修工事弄得疲倦不堪的战士们睡得那样香甜,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躺着了,坐起来,几乎连一点声响都没有,轻手轻脚地从躺着的同志们的腿脚的空隙里爬到洞口,对刘佐才说:“班长!让我来堵住洞口,你到里面去休息休息吧,我们都要靠你指挥打胜仗啊!”刘佐才为倪祥明的话激动着,他深深地体会到这种伟大的兄弟般的友情,可是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休息,就对倪祥明说:“副班长,我不能休息,你好好带着战士们休息吧!准备力量粉碎敌人进攻啊!”倪祥明又从班长的身边爬到右边洞口排长的跟前,要替换排长休息,石林和也没有同意他的请求。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在洞外放哨的周元德和葛方明。他想自己还有一套准备换着穿的干衣服,就迅速地把它取出来,又意外地找到了两块饼干。他高兴极了,立刻跑到被冷风吹着的工事里,把两块饼干送给葛方明吃了,又转到另一个洞口前找到了周元德,把干衣服塞到他的手里,轻声地对他说:“穿上吧!太冷了。”说着就顺手把周元德手里的枪接过来。
这时候,夜雨停歇了,清凉的天空有几颗星星在云的空隙里眨眼,四周异常沉寂。只看到头顶上空拖着长长火尾、带着啸声的炮弹飞过去,在远处迸裂出火花。他和周元德并肩站着,冷风从他们身边吹过。周元德沉默了好久,最后才说:“副班长,我要用战斗的实际行动来回答你平日对我的关心和培养!”倪祥明微笑着对周元德说:“好!这正是我们争取荣誉的时候啊!”
倪祥明回到洞里,把躺着的几个同志身上的大衣盖好,靠着洞壁,曲着身体坐着,沉沉欲睡。就在似睡非睡的时候,“轰!”洞门外突然响起一颗手榴弹的爆炸声,他迅速地爬起来,接着听到周元德的声音:“同志们,敌人来了。”班长刘佐才也喊:“同志们,赶快占领工事,消灭敌人!”“呼啦”一声所有睡着的同志都起来了,跟随着排长和班长冲出了洞口,迅速占领了白天做好的工事。

四班同志散开以后,敌人已经到了离工事只有十来公尺的地方了,正好展开火力消灭敌人。冲锋枪、机枪织成了火网,手榴弹、手雷在敌人群里一个接一个地腾起火花。敌人一阵被打下去,一阵又冲上来。战斗开始后,连的主阵地上支援的炮火,也密集地打向敌人来往的山坡上。敌人偷袭没有得逞,就硬攻,拚命地用炮火轰击四班的阵地,掩护他们的冲锋部队。轻机枪射手、共产党员王义腿上负了重伤,仍然不停地射击;右胳膊和脸上又负了伤,他还支起身体,咬着牙,忍着痛,用左手扔手榴弹。葛方明的左手和腿上也负了重伤,他就用牙齿咬开手榴弹的保险盖,用一只手坚持打。
激烈的战斗不歇气地打了一个多钟头,密密地横躺竖卧在阵地前的鬼子的死尸已经有一百多具。在这个战斗的紧要关头,优秀的青年团员、排长石林和和战士傅显宗、吴永珍壮烈地牺牲了。班长刘佐才已经两次负伤了,可是他继续一面打一面指挥。他跟前的手榴弹打光了,就到洞口搬子弹箱,这时一块弹片又打中了他的头部。他第三次负了伤,血从他的头上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他还不知道,他用手抹了一把,说:“今天怎么出了这样多的汗!”话刚说完就昏倒在交通沟里了。
这时候阵地上只有倪祥明、周元德和宋成久三个负轻伤的同志坚持战斗,指挥的重担就落在副班长倪祥明的肩上了。他们把负伤的班长和同志背进洞里。倪祥明亲眼看到他的战友们有的流了血,有的贡献出宝贵的青春生命,他已经没有眼泪了,仇恨的火焰在他的心中燃烧着。他把守备坑道口和保护伤员的任务交给了宋成久,自己在洞里搜寻着弹药,两手紧握着两颗手榴弹,从洞口里面观察着敌人的动静。这时候,忽然有五个鬼子的黑影闪动在洞口外的交通沟上,倪祥明赶忙对周元德说:“敌人来了,我们把它消灭掉!”说着就拿起手榴弹冲出洞口,向敌人直扑过去,五个鬼子马上扑过来抓他,倪祥明挥起手榴弹,狠狠地对着一个鬼子的胸部锤了过去,又伸出胳膊抓住了这个鬼子的衣襟,使劲一按,鬼子就脸磕着地栽倒了。另外四个鬼子乘机猛扑过来和倪祥明撕打成一团,周元德也冲上来支援副班长,使尽力气从副班长身上搬下两个鬼子。倪祥明又站了起来,抡起那铁锤似的手榴弹向着鬼子的脑袋拼命地打去。守卫在坑道里的宋成久,在炮弹爆炸的火光和照明弹的闪光里,把副班长、周元德和敌人搏斗的英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他想冲上去支援,但又不能放弃守卫坑道和负伤同志的任务。这时,又有五六个鬼子冲了上来。看到倪祥明跟周元德说了些什么,接着就听到倪祥明在大声叫喊:“宋成久,我要跟敌人拼了……”
当鬼子们冲到倪祥明和周元德面前的时候,只听得倪祥明和周元德高喊:“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接着,就是四颗手榴弹的连续的轰响。鬼子有的被炸死,有的被吓得退了下去。

东方放射出黎明的曙光,晨风轻轻地吹过这块英雄的阵地,硝烟混合着朝雾,浮荡在没有一株草木的二二二点九高地上。
一个佩带全副武装的志愿军战斗员,在烈士们牺牲的山头上伫立着。他是反击部队的突击班长张文举。二十日晚上,就是他把防务移交给四班的战友的。现在,他第一个冲上了山头。他看到战友倪祥明和周元德的尸体和敌人的尸体躺在一起:倪祥明身下压着一个鬼子,右胳膊还把一个鬼子的脖子紧紧地钳住,另一个鬼子死在他的背上;周元德紧紧地扼住两个鬼子,躺在湿地上,鬼子的耳朵和鼻子被咬得稀烂,衣服也被撕成了破片。他默默地立着向伟大的战友们致最后的敬礼。当战士们都冲上来,立在战友们的尸体前面的时候,张文举从倪祥明被炸断的手的指头上,取下了他拉响的最后一颗手榴弹的铁环。“为战友复仇”的誓言,响彻了英雄的阵地。
以后,志愿军政治部授给这个班“二二二点九高地一级英雄班”的光荣称号,集体记特等功一次;并追认倪祥明为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师党委也批准了倪祥明生前的伟大志愿——追认他为中国共产党党员。(附图片)
倪祥明又站了起来,抡起那铁锤似的手榴弹向着鬼子的脑袋拚命地打去。
陈兴华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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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党与胜利
——记志愿军二级战斗英雄蔡金同的一个战斗断片
杨奇
他——侦察员蔡金同已经是第四次负伤了。敌人的一颗“快八粒”子弹在他的肚子里爆炸了,使他昏昏沉沉地失掉了知觉。这以前,他在连续击退敌人的反扑中还负过四处伤:一颗机枪的子弹从他左后侧滑过头顶,连头发带皮肉地划了一条深沟;两块手榴弹的破片崩坏了他的右腿和左腕;另有一颗机枪子弹穿过他的左臂,把骨头打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剧烈的疼痛中醒过来。睁开那双黏着血污的眼睛一看,发现自己仍然爬在那片用来隐蔽和进行战斗的荒草里,那支仅仅剩了半梭子弹的冲锋枪摔到离他前面四、五公尺的一个小土坡上,左胁下凸露出来一摊血肉模糊的肠子。
他几乎把全身的力量都用出来了。抽出那只仅有的压在身子底下的右手,用它在地上撑着,撑着……。坐起来以后,他就侧着身子爬到前面,先把枪拿到手里,然后,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四周很静,太阳已经压山了,暮色从山谷深处隐隐地升腾起来。
一瞬间,他记起了这大半天来的战斗。中午,美国鬼子分那么多路来围击我们的一支短小精悍的伏击队,而他——一个临时接受了掩护部队转移任务的侦察员,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就大胆地单身抢占了这个威胁敌人侧后的制高点,用清脆的冲锋枪声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是一场激烈而又技巧的战斗,迷惑了主攻方向的鬼子们一次又一次地向他扼守的这个山头冲锋,仿佛像进攻一个拥有大股兵力的阵地似的。而蔡金同靠着他过去的那些丰富的战斗经验,隐伏着,等待着……直到把敌人放到不能再近的范围以内,然后用突然的密集的火力给敌人以致命的杀伤。战斗到下午,敌人最后的一次冲锋被打下去了,蔡金同松了一口气,但就在他刚刚爬起来准备转移目标的时候,两个绕到他侧后的敌人,从一个离他三四十公尺的小山上打了他的冷枪。
关于这一点,在这个有我无敌的老战士心里感到是个莫大的耻辱,此刻,他坐在地上恨恨地想着:
“小子们!你满以为打死我了吧?我还没有死呢!我右手还可以拿枪跟你们干呢!”
几分钟过去了,四下里毫无动静。他开始扯下扎在头上的那条三角巾,来动手包扎肠子都被打得突出来的肚皮上的伤口。为了防止肠子继续下坠,他又把那只打折了的左臂提起来绾在上衣上,用它来压着伤口。趁着微明的天色,他用冲锋枪撑着身子站起来了。
四周越来越沉静了。十一月傍晚的寒风顺山洼吹上来,使蔡金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现在,他开始考虑:掩护撤退的任务是完成了,留下来的二十多个敌人也差不多被他歼灭完了。“应该往回返啦!”他想着。就提起枪来,顺着山洼下到沟底。
他一边走,一边清点着横七竖八地摆在田坎下面和乱石旁边的敌人的尸体,他又一次感到胜利后的快意。但是,突然间,在他的左后方,一串敌人的自动步枪子弹又朝他
“拍拍”地打过来了。
急忙地,他就势往前一爬,滚到一个半人深的炮弹坑里。把头枕在弹坑边的一块石头上,睁起眼睛来监视着敌人射击的方向。
长时间的沉寂。除了远处几声隆然的手榴弹爆炸声外,周围没有任何一点动静。蔡金同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一种在战斗中缺乏子弹的恐惧。他想:他现在的枪里只剩下最后的七八发子弹了。“万一有大批的敌人来包围我,那怎么办?”假如他没有负伤,那他会在子弹打光了的时候拿枪托子砸倒几个敌人,说不定还可以从敌人手里捞它一两件武器。可是现在,他只能躺在这里,要是敌人冲上来俘掳他,他只能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来捶它们或是用牙齿来咬它们。被俘吗?他过去从来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好歹我要拚死它们一两个再说!像我们的排长、共产党员蔡庆荣同志一样。死要死的有点骨气!党员同志死得英雄,我这个经常受党教育的青年团员也不能给党丢脸!”
想到这里,他心里开始镇定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两个戴钢盔的鬼子的身影在他二三十公尺以外的地方出现了。这两个家伙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哈着腰鬼鬼祟祟地朝着蔡金同这个方向走。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蔡金同等前面的那个鬼子走到离他不上十公尺的地方,“去你妈的!”枪机一扳,“砰”地一声把那家伙打翻了;跟在后面的那个鬼子活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扭转身子就往来路上回奔。蔡金同又赶着扣了一枪,没打中,心想:
“便宜了你这小子!回去跟你的官长报信吧!”
天黑下来以后,他又继续爬起来找路回我们的阵地了。这里离咱的前沿虽然不到三里,但对流血过多的蔡金同来说,这条路也的确够长了。开始,蔡金同还勉强支撑着用两条打颤的腿慢慢走着;赶到后来,他就不得不改变个姿势爬在地上往前移。这是一件非常艰苦的工作,每一条沟,每一个土坎,本来在平时是可以一步跨过去的地方,现在就等于爬一座山;可是,这些“山”是挡不住蔡金同这个坚强的侦察员的!当他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就用回忆往事来鼓励自己前进。他永远忘不了八月间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那天,他随了几个党员同志到敌后去侦察情况。在往回走时,由于连夜的翻山涉水,鞋子磨烂了,砂石也随了泥水灌进鞋子里,把他的脚上磨了几个血窟窿。当时,蔡金同还是个群众,一边走,一边要求休息,那几个党员同志就耐心地安慰他,并扶着他走回自己的阵地。到家以后,大家都把鞋子脱下来。蔡金同一看,原来那几个党员同志的脚简直烂得不像话了,鞋子里的水也都变成了血水。可是,他们自始至终都没吭一声,每个人都因为完成任务而高兴地谈笑着……。现在,这些党员的模范行为又在他的脑子里复活了,他仿佛感到那几个党员同志就在他的身边,他仿佛又听到了党员同志们的那些热情的安慰和鼓励他前进的话,他猛然间感到了有一股新的力量充满了全身,使他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走回去!……不久以后,遍体鳞伤的蔡金同就在那条荒凉而崎岖的小道上摇摇摆摆地走着了;而且他居然走了将近半里多路,他甚至会坚持着用了半个钟头左右的时间来渡过了一条二十来公尺宽的冰冷的小河。可是,正当他踏上对面河岸的时候,一块蒙着冰凌和青苔的石头使他一跤摔在地上,眼前一阵昏黑,他失去了知觉。
蔡金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当温暖的朝阳照亮他的眼睑,他才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一付正在由人抬着走动的担架上面。他转动了一下身子,喉咙里不知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什么,马上就听见三班副的声音在他的身旁喊着:“好了!他活过来了!”接着,好几个战友的面孔就一下子凑了过来。他们又笑又叫,问长道短;他们告诉他怎样找了他大半夜没有找到,然后又告诉他怎样才在友邻部队的救护担架上发现了他……。蔡金同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了,因为他觉得要讲的话太多了。他想向战友们汇报一下他的胜利情况,但他又仿佛觉得这个胜利不是他自己的;那么胜利是谁的呢?是党。因为在昨天,不论是在情况危急的时候,不论是在碰到艰苦困难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党,他就对胜利有了信心。他就会感到自己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当然,只要一想到党,他也就会增长了对敌人斗争的勇气,他甚至会忘掉了死的可能或是打消一切任何消极悲观的念头,他也会想出一切办法来战胜敌人,克服困难!(附图片)
蔡金同等前面的那个鬼子走到离他不上十公尺的地方,“去你妈的!”枪机一搬,“砰”地一声把那家伙打翻了……
罗工柳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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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祖国在前进

在兰新铁路线上
洪流
“祖国建设得多快呀!看,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居然出现了这么多的推土机,这么多筑路的新机器,离开祖国两年多的我们,真是想都想不到呀!”
徐家仪,一位刚从医院休养出来的志愿军二级战斗英雄兴奋地说,在他周围坐着换班下来的男女推土机手和家属们,前面,就是兰新铁路的哈溪河滩工地,一群一群的推土机,发着隆隆的巨响,把半丈来高的大块土方推走,扬起了几丈高的尘土,在原来崎岖不平的地方,出现了一条一条的平坦大道。
“两年多来,我们在敌人眼皮底下挖地雷,在齐膝的冰河里架桥梁,谁也不叫苦,不说累,大家都认为这是给祖国的建设开路,给祖国的建设架桥。休息时,有人总喜欢用铅笔画一张祖国地图,又在图上画上一条条的红线,于是说:‘这条是我家门前的铁路。’我想起了王英同志,那个打仗十分勇敢,平时又十分快活的小伙子,要是他现在活着,看到了这种建筑铁路的情形,又该用拳头敲着膝盖大叫大嚷了。他是成都人,一次他接到了未婚妻的信,信上说:‘咱们四川人盼了四十年的成渝铁路动工修了,火车就要在咱门口经过,多好啊!’有一天晚上他梦见一列火车,呜嘟嘟地开到他家的门口,他嚷着要追上去,把身边睡的同志都惊醒了。”
“可惜,没有多久,他牺牲了!”徐家仪的语调变得沉重起来,周围听的人也显得格外紧张。“那是在一九五一年的马良山战斗中,我们连的任务是在敌人火力集中的地方挖工事,上级规定每个班五小时挖两个阵地,而王英同志带的第八班,仅仅一百零三分钟就挖好了第一个阵地,这时,敌人发觉了,集中火力打他们,王英同志的臀部被弹片炸伤,鲜血直流,大家要他下去,他只摇了下头。接着他的左臂又被炸断了,担架队上来抬他,他仍然拒绝下去,他说:‘剩一只手也得坚持到底!’就在第二个阵地快挖好的时候,王英同志第三次负了重伤,光荣牺牲了。他临死时,还把身边仅有的三百元朝鲜币交给指导员,说要献给祖国作建设用呢!很快,上级党委批准追认王英同志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不久,他日夜梦想的火车也通到他的家门口了。现在,新的天成铁路正向西北伸出手来,他要和我们这里的兰新铁路握手了。”说到这里,徐家仪的语调渐渐兴奋起来,稍稍停了一下,他又惋惜地重复道:“要是王英同志还活着,他该多么高兴啊!”
× × ×
我们离开哈溪河滩工地,继续向鸟鞘岭前进。沿途的情景,处处使人鼓舞。我们看到满载架桥机和吊车的列车开向永登,我们看到满载玉门油矿石油的列车从龙泉寺车站开往兰州。黄河一出铁道便桥,便进入险峻的大山峡,水势更紧了,太阳照着水面,射出灿烂的金光,黄河两岸的麦浪,也像黄河一样在起伏,在放射着金光。在茂密的果树林旁,西北特有的黄河大水车正把河水车向两岸肥沃的土地上,黄河里滔滔的水声不断地被便桥上经过的列车的声音所掩盖。我们又看到十几只羊皮联成的筏子在黄河里行驶,筏子上像正有人在作水力勘测。我说:“中央燃料工业部已派人在黄河上游勘测;甘肃工业厅也准备在今年内派人在黄河上下游各测一百公里,他们都要为未来西北最大水力发电厂找一个最好的位置!”
“今天的黄河多美啊!”徐家仪同志又兴奋起来,拍着我的肩膀说道:“黄河大水电站的理想一定会实现,将来那些黄土山中,也要开起一个个大的工厂,说不定这里还会出现多少城市,在从来的夜里都是漆黑一片的地方,变成像夜重庆那样万家灯火呢!”
汽车沿着一座大石山的脚下前进,我们看到在那接近巍峨的山顶上,工人们用绳子绑着腰凌空开凿石方。这时,我打开刚从天成、兰新两铁路线上拍摄的照片给他看,我给他讲着一些使我感动的事。一个联合工程队的混凝土小队长,名叫宋杨树,去年七月十日,下起了倾盆大雨,他的老婆和孩子被洪水冲走了,邻居的工人都去救了,又派人到工地来喊他,他犹疑了一下,却仍是继续奋不顾身地去抢救隧道里的六千袋洋灰。结果他的孩子被淹死了,他的爱人被震坏了视神经。可是我去访问他时,他首先说:“好了,洋灰抢救出来了,前面的工程不会耽误。”还有,我最近到玉门油矿去过,为了兰新铁路修好以后,充分供应全国的石油需要,那里新井正在开凿,死井正在复活,在一次石油工人座谈会上,一个四川籍工人说:“我将来要坐上火车,不走一步就回到我的家门口,我们四川一年三熟的肥大米和三百元一斤的甜广柑,也要坐上火车跑到我们矿区来了,将来的日子多美丽啊!”
“是的,将来的日子真是美丽呀!”徐家仪同志显然觉得这位工人的话正是他所要说的。
一辆一辆载着工程人员、载着建筑材料的汽车正在向海拔三千公尺的高岭上开去。渐渐,我们的汽车也盘旋到山顶上了,呼吸慢慢感到有点窒息;天气也渐渐变得冷起来。在汽车两旁,开始出现了青青的嫩草,和放牧着的羊群,渐渐紫蓝色的小花朵遍布了山头。这里是天祝藏民自治区的半农半牧区,开隧道的工人正在山坡上挖隧道口的明洞。徐家仪同志看着满地紫色的小花朵,看着山下远处像小黑点一样蠕动着的推土机群说道:“祖国的建设的春天多美呀!这里的气候和朝鲜东北部的气候差不多,都是相当寒冷的,但是,寒冷阻挡不了春天的到来,你看,在雪地上不是也长出花朵来了!在朝鲜,现在也正是金达莱花开满山头的时候。我们的血不会白流,总有一天,那里会有一个和平的春天,建设的春天,像我们在这里看到的这样好的春天。”(附图片)
哈溪河滩上的推土机群
洪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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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们又修好了红星二渠
福民
五道沟是天山南麓的一个峡谷,高耸的峭壁屹立在沟口,雪水终年从山口里奔流出来,波涛滚滚,有如山洪暴发。在常年缺乏雨水的东疆,这股雪水是多么宝贵啊!但可惜的是雪水一出沟口,流不到几里地,就被“戈壁”喝了个一干二净。五道沟下面七十五华里的地方,是一片肥美的一望无垠的草原,但是由于没有水,草原终年荒芜着。
去年,有一天,人民解放军驻新疆某部来到了五道沟口,在乱石滩上搭起了帐篷。他们要在这里修一条七十五里长的现代化水渠——红星二渠。这么长的一条水渠,完全要用石头一块一块地铺起来,用水泥和代水泥糊上缝,渠上还要修建许多永久性的建筑工程:公路桥、进水闸、溢洪堰、节制闸、排沙闸、沉淤槽等等。修筑这些工程要用七万一千多公方石头,一万五千多吨代水泥,八百多吨水泥,挖沙石三十一万五千公方,总共需用四十一万五千多个人工。困难是很多的,有时大风刮来,常把帐篷吹倒。山脚下,雨水频繁,可是,离山口十几公里以下的挖土方部队,用水就非常困难了,一脸盆水,常常是用过后经过沉淀再用。在三、四十公尺深的山谷里,汽车是开不进去的,石头、水泥、沙子,所有的一切原料,如果用人力运输,要多少人哪!可是,同志们有着无穷的智慧,能战胜一切困难。生产科的万锷、姜魁忠介绍了用“高线运代水泥”法,蒲永贵又创造了“木制紧线机”,使高线运水泥由原来三分钟运一袋,提高到每分钟运
一袋,一天可节省八十个劳动力。沙子、石头不能用高线运,姜魁忠便建议铺设木制轻便轨道,用木制车厢来运,试验成功,效率大增。
往五道沟拉运石片的英雄汽车部队,日夜奔忙在水渠线上。秋天,正是雨季,东方刚发白,司机同志就摇响了十轮卡车的引擎,一辆一辆往五道沟驰去,为了使车辆不出毛病,司机同志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车子跳动的太大,日久弓子梁弹子烧扁了,范忠诚用前轮轴弹子装入弓子梁弹子的架子上,修好后使用和原来的一样。
在建设祖国的事业中,出现了许多发明家、创造家。在完成各个不同的工作中,同志们共创造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二十余种,在爱国竞赛的成绩统计表上,只有上升的标志,没有下降的箭头,挖土方由三方多提高到十六方,铺石由十六公尺提高到六十七公尺,挖沙子由半方提高到四十方。
去年十一月,天山已变成一座雪山,皑皑的白雪,掩盖着无边的戈壁。如果渠首工程不能在今年春雪融化后的洪水期以前修好,就要到今年四月以后才能开工,不但整个红星二渠不能如期放水,就是已经修起的工程也有全被冲垮的危险。因此,该部党委决定:必须冬季施工,争取按期放水。
很快在紧贴山崖的地方,搭起一座一百二十公尺长、十八公尺宽、六公尺高的暖棚,把全部渠首施工的地区都盖在里面,于是,就在这广阔的暖棚里展开了紧张的工作。
战士彭育儒写了这样一首快板诗,来叙述他们劳动的情形:
“五道沟,天山下,十冬腊月把暖棚搭;
暖棚下面不简单,里面工程实在大;
进水道,排水闸,那样都是现代化。
一进门,看不清,建筑物好像小山岭;
有木工和泥工,还有铁工和石工,
汽灯照得耀眼明,炉火烧得一片红,
为了建设新新疆,大家努力来劳动。”
暖棚里的战士们,用自己的体力和智慧,战胜了严寒的深冬,上级要求三月十五日完工的任务,三月五日就完成了。今年四月五日红星二渠正式开闸放水,滚滚的雪水,吐出浪花,顺着渠道流向远方。流过干枯的戈壁,流到饥渴的草原。这里十万亩世代荒芜着的土地上,将又要出现一个现代化的国营农场。这时,同志们想起去年当他们修好了红星一渠报告了毛主席,毛主席来信对他们的鼓励:
“希望大家永远保持我军光荣传统,为祖国建设事业继续努力。”于是同志们都说:“让我们把第二封喜信再寄到北京,寄给毛主席吧!告诉他老人家,为了造福人民,为了保持光荣传统,在建设新疆的伟大事业中,我们将永远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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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束红花献给亲人
万生亲人们!请接受我的献礼!不要嫌这束花太少,这是我们感激的心意。一个雨后的清晨,我们从坑道里出来。在一个弹坑旁边,看到一片花丛,绿叶上沾满了圆圆的水珠,花朵开得耀眼的红。不论刮风下雨,不论炮火打得多凶,红花总是傲然地长着,
旧的谢了,
新的又开,越开越茂盛。听说祖国的亲人来了,我们像孩子又看到了母亲。我的战友说:
“我们监视着敌人,
你去折下那束花
献给亲人们!”同志!这不是一束普通的花,这是不屈的花,
胜利的花,它在炮火下生长,我们用鲜血哺育着它。请你把这朵红花
连同我们火热的心,带给我的妈妈,带给亲爱的祖国人民。他们看到这朵红花,会像见到自己的儿子一样。
儿子在战斗中长大,
红花在战火中开放。一定有那么一天,
——请祖国人民相信吧!在朝鲜的山坡上,开遍了这样耀眼的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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