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5月10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红旗飘扬在“老秃山”上
连云山
编者按:上浦防东山战斗中荣膺一等功臣称号的志愿军攻击营营长郝忠云,这次参加了志愿军“五一”节归国观礼代表团来到北京。这篇通讯就是根据他所谈的材料写成的。文前照片就是郝忠云营长。
三月二十三日。在朝鲜战争的第三个春天里。
这一天,英雄的志愿军攻击营营长郝忠云和他的突击队,在冲锋出发地的坑道里,静静地等待着夜晚的到来。——那时,我们将要对上浦防东山(“老秃山”)敌军阵地发起强大的攻击;那时,我们的猛烈的炮火,将要摧毁敌人的七道铁丝网和将近二百个钢板地堡,消灭躲在地堡里顽抗的四百多个敌人;那时,我们将要把这个嵌在敌人主阵地的两个高地之间的制高点夺过来,把它变为插入敌人心脏的一把利刃。
营长和全营指战员们都感到,上级把这个重大的任务交给自己是极大的荣誉。为了保证战斗的胜利,全营进行了周密的作战准备,营长亲自参加了敌人阵地的实地侦察,参加制定了详细的步炮协同的进攻计划,全体指战员都作了紧张的作战练习。决心书不断地从各个班里送到连里、营里和团里去。当首长把红旗授给他们的时候,红旗手田顺华、覃尊秋和张庭孝,郑重地在红旗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庄严地宣誓:“我们一定把红旗插到‘老秃山’上。”
大家等待着……好容易天黑了。营长顺序来到各个坑道里,和各连连长、指导员亲切地握了手,并且简短有力地嘱咐他们:“要打好,按计划!为了胜利。”指战员们一致斩钉截铁地回答:“请放心,营长!为祖国,为自己,我们坚决完成任务,争取更大荣誉!”
这是一个最紧张的时刻:当营长表上的秒针刚刚跳上七点五十五分,“炮火急袭!开始!”的口令下达的一瞬间,百十门大炮一齐发出轰鸣,炮弹带着巨大的啸声,飞向敌人的阵地,立刻在敌人的阵地爆炸成一片火海。战士们忍不住地叫起来:“打得好!”
“冲锋!”到了预定时间,营长发出了命令。各个坑道里的战士们,猛虎一般地冲出洞口,沿着战斗前在沙盘上研究过的道路,直向敌人的阵地冲去。敌人的拦阻炮火,挡不住战士们的英勇冲锋,仅仅四分钟的时间,敌人的前沿阵地就被攻占了。
“炮火延伸!”营长继续发出命令。强大的炮火,立刻轰向敌人阵地的两侧和背后。紧接着,营长带领着战士们,踏过刚才炮火轰击的地区,向主峰冲去。爆破组长滕明国和三个组员冲在最前面。他们越过被我方炮火摧毁的铁丝网,飞也似地冲了上去,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五道、六道,突然,第七道铁丝网,也是最后一道铁丝网挡住了去路。“爆破!”正当他们四个按上爆破筒就要拉火的时候,三排长带着突击队也冲了上来,这时如果拉火,爆破筒爆炸了,就可能给自己的突击队造成伤亡,如果要突击队后退一下,又可能丧失战机,影响整个战斗的胜利。就在这紧张的一刹间,滕明国一边喊着:“为了胜利,不能犹豫!”一边就跃身爬到铁丝网上,把右手命令似地有力地一挥,要排长和突击队在他身上通过。几乎同时,爆破组组员李高标、吴二华和张富扬也把身子压在铁丝网上。三排长本能地喊道:“快起来爆破!”但是,为了整个战斗的胜利,又使他此时此际不能有丝毫犹豫。于是他一边喊着:“学习爆破组的伟大精神,冲上去啊!”一边就从滕明国的身上一跃而过。战士们个个激动地高呼着“爆破组万岁!”从战友们身上踏过,一阵风似地向主峰冲去。在冲向主峰的路上,红旗手田顺华负伤倒下了,覃尊秋拿起红旗,继续前进。在接近主峰的时候,覃尊秋身上又中了子弹,倒下了,张庭孝赶上几步,举起红旗,继续前进。接着,张庭孝的胸上也负了伤,他忍着巨痛冲上了主峰,终于把红旗插上了“老秃山”顶。张庭孝回过头来看了看,这时,各路部队也陆续攻上来了,同时营长也冲到了山顶。“老秃山”主峰被我们攻占了!
营长看了看表,从开始冲锋到现在,只过了十五分钟。
战斗取得了第一步的胜利,但是战斗并没有结束,还需要继续肃清两侧残敌,占领两侧阵地,以便最后巩固主峰阵地。
营长立刻向首长报告这个令人鼓舞的消息,并且指挥部队迅速地向两侧攻打。就在这个时候,右侧山上敌人的炮火,向这里猛烈地打来,想压制我们部队的活动,掩护反扑。“炮火急袭!”营长的命令传到我炮兵群的一分钟后,我们强大的炮火立刻把敌人的阵地轰得静寂无声。战斗才顺利地继续向两侧推进。
在三连长李志棠冲到的那个山脊,山腰里潜伏的敌人,突然从地堡里钻出来,趁着我们的战士立脚未稳,就反扑上来;可是,立刻就被李连长指挥的战士们打下去了。第三次敌人增加到一个排汹涌地反扑上来。战士宋德清打出一个手雷,但想不到没有打中。他愤怒地说:“连长,有我在就没有他们!”说着,就抱着爆破筒,奋身跃入敌群,随着爆破筒的爆炸,三十多个敌人毁灭了。我们取得了时间,巩固了阵地。但是我们的宋德清同志也壮烈牺牲了。
在向右侧敌人阵地的攻击中,火箭筒射手李海贵,在接连摧毁敌人十八个地堡以后,转过身来,看到敌人的两辆坦克轰轰地向我们将要攻占的阵地压过来,他立刻发炮,把这两辆坦克摧毁了。战士萧汉臣打进敌人连部所在的洞里去搜索,这里的哥伦比亚帮凶军只有个连长还没有死。这个家伙看到萧汉臣冲了进来,就端起冲锋枪对着萧汉臣打了一梭子子弹,萧汉臣肩上中了三颗子弹,但却忍着痛愤怒地向这个家伙扑去,吓得他返身就往洞里跑,萧汉臣也紧跟着追了进去,他忽然转身用刺刀向萧汉臣的肚子猛戳过来,“卡嚓”一声,刺刀戳在萧汉臣的弹盘上。他看到来的只有萧汉臣一个,就撒开枪把流血过多的萧汉臣按在地上,萧汉臣想扎挣但已没有力气,摸了下枪口,好高兴啊!枪口正对着这个家伙的肚子,一发火,一串子弹就结束这个哥伦比亚帮凶兵的性命!萧汉臣打死了这个家伙,走出洞来,正巧看到一辆敌人的重型坦克轰轰地向山下逃跑,他顺手扔去一个手雷,随着手雷的爆炸,这辆坦克立刻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毁灭了。
当两侧的战斗正在激烈进行的时候,一百多名美国兵,在两、三辆坦克的掩护下,叫喊着向主峰反扑上来。“向××,炮火急袭!”营长的命令刚刚发出去,我们的强大的炮火就把敌人叫喊冲锋的那个地方打成一片火海。从此,敌人再也无力反扑了。
这时,争夺左侧十五号阵地的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着。机枪射手金镇彪,两腿负了伤,他爬着打到敌人的阵地,一口气打出了二百发子弹,打垮了敌人的顽抗,占领了阵地。在进攻的途中,连长李志棠腹部负了重伤,肠子流了出来,但是这个坚强的人,咬着牙用手把肠子按进肚子里,继续指挥部队向十五号高地攻去。“打下十五号!”“打下十五号!”直到昏迷过去,他才停止了声调急促的命令。守在连长身边的卫生员,听到十五号高地上腾起
一片欢呼,兴奋地又似惋惜地对着昏迷过去的连长喊道:“连长,十五号打下来了!”这几个字立刻把连长唤醒过来,连长睁开眼睛,露出微笑,挣扎着要起来,但他已经使尽了全部力气,再也不能动 一动,只听得他在说:“好!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声音逐渐微弱下去,这位坚强的人最后闭上了他的眼睛。
当营长的秒针指到八点五十五分的时候,各处残敌已经差不多完全肃清,阵地也已经巩固了。两分钟后,我们的预备部队就可以投入战斗。“老秃山”已属于我们的了。营长看着表,计算了一下时间:从发起战斗到现在,一共只经过一个钟头。在他的面前,照明弹照得山头通明,一面鲜艳的红旗胜利地飘扬着。(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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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优秀的爆破手杨太忠
孙景瑞
朝鲜的二月,冰雪封冻着山岭,日夜吹着凛冽的北风。东线的风雪更大。志愿军的勇士们冒着风雪,连续不断地进行着出色的袭击战,大量地歼灭着敌人。
志愿军某部六连接受了袭击某高地“小无名山”敌军的任务。连里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二排;七班的杨太忠和他的小组,被指定担任爆破任务。杨太忠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黑脸膛,宽胸脯,一双粗大的手,就像个铁打的人。他是一九五一年第五次战役后就来到了朝鲜战场的。可是担任爆破任务这还是第一次。
“杨太忠,这次任务可困难呀!”七班长艾荣堂拉着杨太忠,紧靠着坑道的石壁坐下来。杨太忠看了看七班长的流露着对同志无比关怀的眼睛,和他那副微笑的脸说道:“是呀!冬季作战,第一个困难是雪深路滑……”七班长再问他一句:“你想过解决的办法吗?”杨太忠自信地答道:“我正在想:我是一个爆破小组长,我的任务是怎样带领小组为部队打开冲锋的道路。我们可以选择坡度小的山坡登山,坡度小,就不容易滑下来;另外,我们还可以把麻包片子裹在脚上,就像汽车的防滑练子一样!”
七班长显然被杨太忠的谈话吸引住了,他回想起一年多以前杨太忠刚来到班里的时候,一天到晚一句话也不说。七班长问他:“你为啥不说话呢?”杨太忠答道:“我啥也不懂,可说啥呢?”七班长说:“你为什么说啥也不懂呢?你不是懂得解放前给地主挑粪,扛活,受压迫,受苦;解放后穷人可以站起来说话了吗?”杨太忠说:“那是我身受的呀!”七班长说:“懂得这个就好。咱们都是亲弟兄,不懂就问,不会就跟着学,怕啥?”七班长的话使杨太忠心里开了窍,以后杨太忠果然东也问,西也问;这也学,那也学;学射击,学爆破;在大热天,常常衣服被汗水一次一次地浸湿了,又一次一次地在太阳地里晒干。举行军事测验的时候,问什么会什么,得了满分。这个新的战士在战火中迅速地成长起来了。
二月十二日夜间,袭击战开始以前,一切战前准备工作都停当了。杨太忠抱着三大包炸药,和他的组员张守美、韩自益三个人,正在等着进入冲锋出发地的命令。七班长又做了最后一次检查,鼓励爆破组一定要完成任务。杨太忠好像宣誓一样坚决地说:“班长,我是一个青年团员,我一定尽我的一切力量,就是牺牲了也要完成任务!”七班长用手势止住他的话,说:“干么提到牺牲呢?我们是不准牺牲的!你忘了我们学习战术技术是为了消灭敌人、保存自己的吗?”“我记住了。”杨太忠想,班长的话是对的。
这时是深夜十一点钟。白雪在山野里闪着银光,大地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突然,像山崩地裂一样,我方的大炮开始急袭了;三分钟后,炮火向敌人阵地后方延伸,二排的战士们呐喊一声:“为祖国,冲呀!”就迅速地冲上前去。
杨太忠带领着他的爆破组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这真是一次愉快的冲锋,一瞬间他们就前进了一百二十公尺,没有遇到一点抵抗。可是进到距离敌人三十公尺远的时候,突然,从敌人阵地的左方喷出了一串猛烈的火舌,轻机枪像一头凶恶的怪物在吼叫着,挡住了我军前进的道路。
杨太忠紧贴着雪地匍匐着,半边身子陷进雪里去。他怒视着那挺喷着火焰的机枪,想道:“这是敌人的一个新的火力点,上次侦察的时候怎么都没发现呢?”说时迟,那时快,杨太忠趁着敌人换梭子的短暂空隙,迅速地向前滚进了五公尺,大声喊道:“我去消灭它!”他猛地扑到了敌人阵地的交通沟上,一用劲,一步跳到敌人的地堡上,顺手把两颗手榴弹扔进地堡里,当他刚刚跳离地堡时,轰的一声,手榴弹在地堡里开了花。但是,敌人的轻机枪仍然喷吐着火焰,杨太忠又立刻跳到机枪射口的地堡上面,伸出右手,猛然一把抓住了敌人的机枪,夺了过来;左手顺着射击孔又扔进去一个炸药包。他提着机枪刚转身在山顶上跑了不远,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地堡和敌人一齐飞上了半天。
这时,二排的冲锋部队也冲上了山头,顺利地占领了敌人的阵地。
接着,七班长艾荣堂带领着一个战斗小组,一直冲到了敌人的指挥所。那里敌人用两挺重机枪的火力,猛烈地封锁着洞口。七班长向洞口打了一颗手榴弹就直扑上去,刚打死了一个敌人,自己也被击中,光荣地牺牲了。
当杨太忠带着爆破组冲到时,听说七班长牺牲了,真是心如刀割。在那一瞬,他想起了班长生前对自己的培养和爱护。七班长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着:“干么提到牺牲呢?我们是不准牺牲的!”七班长不准别人牺牲,自己却英勇地牺牲了。杨太忠想到这里,大喊一声:“同志们:我们要替班长报仇!”
“排长,请准许我去爆破!”杨太忠马上向排长要求任务。排长和指导员联络了一下,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且对他说:“一定要完成任务!”杨太忠一边回答:“我保证!”一边就抱起了一个炸药包,在七班副班长李光荣带领的战斗小组的掩护下,冲上前去。他机警地避开火力,跑到左边的坑道口外,把炸药包的导火索一拉,顺手扔进洞里去。第一包炸药轰的一声爆炸了;他又抱起了第二包炸药,拉开火,迅速地投进右边的坑道口里。但是,敌人的重机枪在坑道工事里仍然吼叫着。这时,杨太忠怒视着两道凶险的火舌,想起了七班长的话:“你忘了我们学习战术技术是为了消灭敌人、保存自己的吗?”当他抱起第三包炸药时,就决定选择爆破最易发生效力的地形。他跑上左边那个坑道口的顶上,把炸药放在上面,拉开火,炸药爆炸了,石头和泥土一起被崩下来,掩盖了洞口,立刻,一挺机枪变成哑吧了。他又抱起第四包炸药,跑到右边那个坑道口顶上爆破,在沙石飞扬中,敌人的另一挺机枪也变成哑吧了。但是,复仇的怒火仍然炽烈地燃烧着杨太忠的心,他又抱起了第五包和第六包炸药,把两个坑道口炸得稀烂,两个加强班的敌人全被炸死在洞里。
第一夜的袭击战,在消灭了李伪军第三师的一个加强排以后,胜利地结束了。第二夜,我军又顺着原路冲上了“小无名山”的山顶,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消灭了正在抢修工事的敌人。在第二个夜晚,杨太忠和他的小组,又连续打退了敌人五个班的五次反扑,打死打伤敌人三十多名,守住了阵地。
在两个夜晚的袭击战中,某部六连二排全部歼灭了敌人三个加强排,一共一百二十多人;仅杨太忠和他的小组,就消灭了敌人七十多名。杨太忠光荣地立了一等功,他领导的小组也立了集体三等功。(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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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战士作品

不给敌人钢铁
 关振铃
编者按:关振铃是北京市公安总队某营的炊事员,工人出身,只念过三年半书。在部队展开文化学习运动以后,他积极学习,提高了文化水平,并且写成了一部八万字的自传小说。这部小说描写了日本占领时期他在那里做工的制钢厂工人对敌斗争的情况。这里发表的就是其中的两节。
高师傅
制钢厂的东边空地上,建筑了一座平型炼钢炉。日本人说这炉建筑起来,每一炉可熔炼三十吨钢。一年多的时间,场房,炉座都修好了,就剩砌炉里和瓦斯通道内的耐火砖了。
高师傅的手艺真不错,砌的又快又好,干起活来两人也跟不上。日本人很佩服他。他砌墙的地方,日本人一天也不准去一次,所以大家都愿意跟他在一起。每天早晨高师傅分工的时候,这个说:“高师傅我跟你去吧!”那个说:“我也跟你去吧!”舒杼才来没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想:“跟谁不是一样干活。”
那天舒杼也幸运地被高师傅叫去和他干活。到了工地,叫他们抬了两趟耐火砖、三袋黏土就休息了。高师傅干活有一个特点:必须有一两个人给他站岗,见日本人一来就咳嗽。舒杼头一次跟高师傅干活,就叫坐在一堆砖的后面站岗。砖垛中间留了一个方洞,正对着从办公室到这来的通道。高师傅他们不砌砖,都坐在炉下的瓦斯室里说笑话。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才从瓦斯燃烧室出来两个小工,把舒杼身边的红砖搬到不远一个大坑里,上面倒些脏土,又用脚踩了踩。舒杼心中很纳闷:为什么把挺好的耐火砖埋了,反到把坏砖送进瓦斯燃烧室呢?
有一次,日本人来了,没等舒杼咳嗽,过来一个小工把他拉走,赶快抬砖去了。里边的瓦刀也叮叮当当乱响起来。日本人走来一看,原来的两大堆耐火砖快砌完了。他只扒着门往里看了看,就到别处去了。天天这样,舒杼也没敢问。
砌炉里的时候,高师傅有他一套办法。本来砌这种耐高热的墙壁,需要一层红砖,一层钢砖,一层耐火砖,三层砖要一齐砌,如果砌不好,烧火时就从砖缝喷瓦斯,是很危险的。高师傅砌砖非常快,一眨眼就是两三层。有一次舒杼给他送泥,看见中间那层砖完全是碎的,而且没有码,他叫把泥倒在乱砖上,自己用抹刀一抹,上面紧跟着砌一层整齐的砖就完了。一天的活就这样干了多半。“这样砌行吗?”舒杼惊奇地问,“日本人看见怎么办?”高师傅说:“你别着急,有工夫我会告诉你的。”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日本人拿着米突尺走进来,一量,今天上午砌了半米高,用手推了推砌好的砖,没推动,又很整齐,说了一声“顶好!”就回办公室去了。
日本人每天在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的时候,要睡两三个钟头的觉,工人们吃完饭,也找凉快的地方坐在一起聊大天。这天中午,瓦匠、小工四十多人坐在锅炉房里。舒杼靠着一扇门板,搬了几块砖坐在上面,两眼不时地瞅着直去办公室的通道,两只耳朵听着高师傅讲话:“日本人来的时候,我们不要惊慌,我怎么样,你们就怎么样!”他那向来爱笑的脸,这时也严肃起来了,接着又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砌的那样快吗?是因为我们是中国人!我们不能把钢铁交给敌人!让敌人去杀死我们的父母兄弟!凡是跟我在一起干过两天活的人都明白,不用细说。从明天起,都照着我那样做,管保错不了。我们要团结在一块,日本人再多些,我们也不怕,反正不能叫日本人顺利地炼出钢来”!舒杼打从心眼里爱听这些话。接着高师傅又讲了些从前工人在工会领导下,怎样向资本家斗争的故事。大家都听得直了眼。
舒杼只顾听高师傅讲话,忘了瞅日本人,猛听见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大刀”〔注〕已快走到门口,急忙咳嗽一声,假装没有看见。就听高师傅放大嗓门说:“一天准能砌八百块砖,……”“大刀”笑着走进屋来说:“高的顶好,你们谁的干活都不行。”高师傅没理“大刀”,继续说:“大家都照我说的去作,管保没错。”这天开会以后,大家干活谁也不觉累了。每天中午休息时,工人就围着高师傅听故事。日本人只当砌的速度加快了,那知道耐火砖都埋在大坑里!
四个多月的时间,大家都跟高师傅亲亲热热的,像亲兄弟一样,一天不见就想。这几天日本人忙了,整天跑来跑去,就连厂长老中条也来看好几次。平炉工程已快完了,只剩一些零碎杂活。一船船的废铁、烟煤不断地往厂里卸,堆满了所有的空场。临时工增加了两倍,准备着在下星期一点火温炉,瓦斯炉也开始试火,鬼子们老等着从炉里流出屠杀中国人民的钢铁。
星期一的早晨,快八点钟了,高师傅还没有来。
“他病了吗?”舒杼心里想:“不能,星期六我们一块下工,他身体还很好。有事吗?今天是领粮领钱的日子,为什么不来呢?”这一天,大家都因高师傅没来干活显着没劲,就跟缺什么东西似的。日本人也找他,因为今天就要温炉,在瓦斯通道里还有一段耐火砖没有镟完,旁人镟,日本人不放心,怕镟不好会发生故障。
直到下工,还不见高师傅来。舒杼下工后没回家,饿着肚子去找高师傅。离着他家老远,就看见高师傅站在门口,往这边望呢。“我就知道你们要来找我,快屋里坐吧!”舒杼进屋一愣:“你要搬家吗?夜里到那去?”“也许回东北,也许到宣化,不一定到那去,坐下吧,我还有话跟你说。”相处几个月,突然听说他要走,真有点舍不得。“你不走行吗?”“我应该走,我走的原因,再过三两天你们就会明白。可是我有一句话,要你牢牢记住:别忘记,咱们是中国人,不能叫日本人顺利地得到钢铁,拿着去屠杀中国人!只要大家团结在一起,什么困难都不怕。”半天,高师傅不再说话。舒杼知道他这时没有工夫,就站起来说:“那我就走了?”话没说完,不由得掉下眼泪。高师傅点了点头说:“好吧。”把头低下去,“再见”两个字也听不清了。
温炉第三天,早晨九点多钟的时候,瓦斯炉里分煤的圆盘被火烧化了,厂长命令停火另换一个。等瓦斯炉二次运转时,就听“轰”的一声,在平炉底下干活的男女工人,都吓跑了。平炉底层,瓦斯燃烧室西墙壁的顶端,裂开了三寸长的大缝子,直往外冒火。日本人跑过去看了看,也摸不清是炉底被瓦斯气托起来,还是墙壁下沉,没有办法,只好临时用黏泥抹上,等炉烤干再说。
不给敌人钢铁
开炉的准备工作,完全搞好了。搬运工人把废钢铁抬到天车底下,再由天车起运到楼上。连铸钢锭的模子也全都码好了。日本人计划在今天夜间十二点,开始试炼第一炉钢。他们见了工人就说:“明天的,每个人五块钱的奖金,一定给!”下午用汽车接来一个日本和尚,升火时念了一段丧经。
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时候,十几个日本人正围着瓦斯炉和平炉打转。夜班的工人眼都熬红了,累得走道也打幌。日本人“巴嘎巴嘎”地骂个不休。原来瓦斯炉烧出的瓦斯气,送不到炉内,日本人计划十二点钟试炉,到现在还没能达到目的,不得不停止瓦斯炉的运转,进行检查。费了半天时间,检查出瓦斯通道里面砌的砖,都一片片地塌下来,堵塞住钢管,瓦斯燃烧室里的墙也裂开了一条大缝,几乎要倒下来。日本人一个个气得面如姜黄,眼睛瞪得牛眼那么大,看着裂开的缝子发呆。不大工夫平炉主任左川两眼一直,如发疯一般,跳脚喊着说:“快把高的拿来!死了的给!”当时,“大刀”带着两个卫兵走了。舒杼和其他工人见到这种情形,彼此使了一个眼色,心里想:兔崽子!还想找高师傅吗,连影子也不会找到啦!
不大工夫,“大刀”满头大汗跑回来,喘着气,脸也气白了,干用力说不出话来。好容易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高……高的跑啦!”左川一听高师傅跑了,马上说:“瓦匠统统的拿来!”事儿也凑巧,今天连一个瓦匠都没来,日本人到那里去找呢?看这样子,要打算炼出钢来,除非是从新翻工。
舒杼把所有的小工,都叫到锅炉房里,对大家说:“砌的墙、镟的砖,倒的倒、塌的塌。日本人找不到高师傅和瓦匠,定然要拿我们出气,高师傅临走时对我说:‘咱们是中国人,不能叫日本人顺利地得到钢铁,拿着去屠杀中国人。’在这里,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不如来个不辞而别。娄庄子中山制铁厂快开工了,我那里认识一个姓王的技师,可以到那里找他。你们看怎样?”所有的人都回答说:“高师傅说的话错不了!我们全到制铁厂去,这里不管它。兔崽子日本人,让他们去转腰子吧!”
〔注〕制钢厂的警卫长(日本人),每天手里提着一把大刀监视工人,工人给他取个绰号叫“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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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对空射击英雄刘四
 黎白
首都人民欢庆“五一”节那天,在天安门前的观礼台上,站着志愿军归国观礼代表团的英雄们。其中有一个脸色黑红、个子高高的英雄,胸前挂满了勋章和奖章,还有一枚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所奖给的“二级战士自由勋章”。这就是志愿军某部高射炮第三连的副排长,击落敌机十二架、击伤敌机十六架的一等功臣、二级对空射击英雄刘四同志。他是刚在志愿军某部开过英雄大会,就被祖国人民邀请回来参加“五一”节观礼的。
刘四同志的英雄事迹是惊人的:
××桥是朝鲜西线我军供应线上的要地,每天都有无数汽车载着弹药、粮食、祖国的慰劳品和热情的慰问信,从这两座木桥上飞驰而过。敌人的飞机也不断地向这里袭击。
一九五二年六月,高射炮第三连奉命驻守这个运输线上的要地——××桥。
这里山谷狭窄,对炮兵构筑阵地很不利,他们只好把阵地构筑在陡斜的山坡上,伪装起来,监视着美国空中强盗。
果然,到了第三天,四架敌机从山后偷袭过来。阵地上,高射炮火立刻展开猛烈的轰击。敌机鱼贯地向阵地扑来,第一架扫射了一阵以后,第二架紧跟着投下了六颗汽油弹。不一会儿,火焰包围了阵地,炮上的伪装被烧掉了,五、六个同志被烧伤了,刘四脸上、右眼也负了伤,右眼肿得都看不清了。阵地上一片大火,敌机更加猖狂起来。这时,刘四双手抓着方向盘,左眼凝视着狭窄的山谷,等那架敌机从山边绕过来,往下俯冲的时候,就朝着敌机猛烈地射出一排炮弹,白光闪处,敌机冒出了一道浓烟,倾斜地坠了下去。其余的敌机见势不妙,慌忙逃走了。
炮手们收拾着阵地,指导员劝刘四下去休养,刘四却笑着说:“燎了几根眉毛,不要紧。”他迅速地裹好了伤口,就又擦起炮来。
敌机吃了苦头,虽然还来轰炸,却足足有两个月不敢低飞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突然来了五十多架敌机轰炸这一带的村庄、桥梁,也轰炸阵地。
刘四眼看着村庄里的草房子起了火,又看到八架敌机向阵地附近袭来,保卫人民、保卫桥梁的战斗热情,在他心里燃烧着;他把方向调准,不等敌机投弹,迎头就打了一连串的炮火。第一架敌机冒着黑烟掉下来了。正在这当儿,另一架敌机紧跟着俯冲下来,刘四的右额上又负了重伤,血从眼角上流到脸上,流到他紧握着的方向盘上;他倒下了。班长跑过来,扶着他说:“快下去!”刘四抹了一下脸上的血,看了看班长,着急地说:“快打飞机,我是共产党员,有一口气就要和它拚到底!”他爬起来,双手去抓方向盘……可是血流的太多了,他刚刚抓到方向盘就昏倒在炮上了。
炮手们仍然不停地射击着。敌机也一个劲地扫射着。
在爆炸声中,刘四醒了过来,他爬了几步,倚着炮,端起步枪,不停地向飞机射击。阵地上的同志们高声喊着:“向共产党员刘四同志看齐!”
在烟火迷漫的阵地上,高射炮火越来越猛烈地打击着敌机。在这些钢铁战士面前,敌人畏缩了,最后,终于逃跑了。
刘四包好了伤口,点上一枝烟,几个同志围上来亲切地问着:“怎么样?还是下去休养休养吧。”刘四笑了笑说:“这祖国的烟抽的真长精神,又解困,又解乏;这祖国送来的炮真得劲,打得又准,又稳。”他看了看同志们,弄灭了烟放到口袋里,然后才说:“咱们还是先去看看炮吧。”
战士们修筑着阵地,擦着炮,搬运着炮弹。十几分钟以后,阵地完全恢复正常,他们继续警惕地准备着打击敌人了。
正在这时,远远地又传来了敌机的声音。炮手们迅速地站好位置。刘四这门炮上,一炮手的工作已经由战士吴玉生来代理。刘四非常关心地走过来,坐在一炮手的旁边,亲切地说:“小吴,听我说,我叫你往左瞄准,你就往左,叫你往右,你就往右,咱们这门炮可是没打过败仗。”
阵地还是静静的。敌机越飞越近,等来到阵地上空时,就大胆地冲过来。 “预备,放!”刘四用左眼紧盯着敌机。
一架敌机刚刚要往阵地上投弹,就被刘四的炮和一班的炮火连炸弹带飞机同时打中,这架敌机来不及把炸弹投下来,就在天空爆炸了。驾驶员直挺挺地摔死在炮兵阵地上。一枝六轮手枪,一个降落伞,成了炮手们的胜利品。
××桥还是日日夜夜地畅通着,敌人的飞机也还是常常来,可是它们飞得高了,炸弹也是远远地就投下来了,再不敢在高射炮阵地上那样放肆了。
高射炮第三连一直警惕地执行着守卫××桥的任务。刘四一直没有离开他的战友,没有离开他的炮和他流过血保卫了并巩固了的阵地。
在他们的连里,除去英雄们的胸前不断增加着勋章和奖章而外,还增加了上面写着“战胜敌机,保证运渡安全”十个大字的一面锦旗。这面锦旗是志愿军工兵部队、朝鲜人民军和朝鲜人民共同赠给他们的。(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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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第四次列车上
 金凤
四月二十八日清晨,经沈阳开往北京的第四次列车进入了山海关,汽笛发出愉快的鸣叫,向南急驰。归国参加“五一”节观礼的志愿军代表们,个个怀着愉快而又焦急的心情,注视着前方,恨不得下一站就到北京。
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郭恩志正拿出上面有著名的战斗英雄、劳动模范和作家们签名题字的纪念本和志愿军空军一等功臣韩德彩一起翻看;突然,车厢里传来一阵小孩的清脆的笑声。郭恩志一抬头,只见迎面走来一位老太太,带着一个小孩子。老太太约莫五十岁光景,是一个普通的善良的老年人。孩子大约两岁左右,长得又结实,又漂亮,红润润的脸蛋衬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逗人喜爱。看到这样可爱的祖国的儿童,郭恩志情不自禁地伸手一把把他抱起来。郭恩志胸前耀眼的勋章和奖章早已引起孩子的注意,孩子马上就好奇地用小手去抚摸那些勋章和奖章了。老太太看到这等情景,笑着说道:“看这位叔叔挂着多少牌牌,给咱们立下多大的功呀!”郭恩志笑着,把孩子举起来,说道:“这些孩子们要更幸福,将来长大了替国家服务,要挂更多的勋章哩。不过那不会是打仗得来的,而是建设得来的了!”郭恩志的话显然打动了老太太的心。她问道:“你们是上北京去呀?”郭恩志点了点头,旁边的人马上告诉她,这些同志都是志愿军战斗英雄,回国到北京参加“五一”节观礼的。老太太听了越发兴奋了,激动地说:“噢,是志愿军,我二儿子也在朝鲜哩。”韩德彩一听说老太太是军属,抱歉地连忙站了起来,让老太太坐下。老太太就兴致勃勃地叙述起她的家庭来。原来老太太的大儿子在军事工程部门工作,二儿子早已参加了志愿军,现在当营长。她还有两个小叔也参加了革命,有一个是在人民空军服务。韩德彩听说老太太家里也有参加空军的,马上说:“那好极了,我们是同行,我也在志愿军空军中服务。”
韩德彩一边说,一边就从身上取出糖来逗着孩子。孩子被逗得格格地笑起来。郭恩志紧紧抱着孩子,连连亲吻着他,对老太太说:“小弟弟真可爱,我们在朝鲜打仗,就是为了这些可爱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郭恩志转过脸来看着小孩子。老太太回答说:“叫蒋艰。”马上她又解释起这个名字的来历:“就是艰苦的艰。这孩子是一九五○年十月生的,正是志愿军出国作战的时候。他爸爸说国家还在艰苦的时候,就给孩子起名叫‘艰’吧。不过他的乳名叫‘小老虎’。”
“小老虎!”郭恩志又欣喜又惊讶地说:“真巧,我在朝鲜打美国鬼子打得狠,同志们都叫我‘老虎’,想不到一回国就抱住了一个‘小老虎’。”他的话引得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
老太太更笑得合不拢嘴。老太太看到这些志愿军,真像看到自己亲儿子一样。于是好像母亲关心久别的儿子似地,向郭恩志和韩德彩问长问短。他们谈得那股亲热和谐的劲儿,真也像家人们久别重聚一样。这时,小老虎也玩得熟了。顽皮地叫着、跳着。韩德彩拿出有毛主席像的笔记本指给小老虎看,小老虎更乐了,就喊:“毛主席万岁!”
老太太看着又笑又叫、无忧无虑的孙儿,不禁感慨地对郭恩志说:“你说得对,孩子们将来是幸福的。可是提起过去,我真是提心吊胆了一辈子,小老虎的爸爸、叔叔出世的时候正赶上军阀混战,小老虎的爷爷就在兵荒马乱中去世了。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这里逃难、那里逃难。等孩子们稍大一点,日本鬼子又打来了,兄弟俩双双参加抗日去了。我含着眼泪送走他们,一个人在家里熬着,一熬就是八年。好容易盼胜利了,该死的国民党反动派又发动了内战。一直到全国解放,才舒了口气,见到了大儿子,也娶了媳妇。一家正要开始过团圆的日子,万恶的美帝国主义进攻朝鲜,打到咱们国境,没有来得及回家的老二又参加志愿军出去打仗了。”说到这里,老太太停住了,车厢里也静悄悄的,连小老虎也乖乖地听着奶奶说话。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指指自己的心继续说:“当母亲的心,为了孩子都要操碎了。听到枪炮声心就往下沉。”这时,小老虎扑了过来,张开双手叫着“奶奶”,要奶奶抱。老太太抚着小老虎的头对郭恩志说:“但愿这孩子长大了不会再听到枪声、炮声。”
郭恩志看着老太太热爱和平生活的慈祥善良的眼光,看着小老虎无邪天真的微笑,他仿佛感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母亲和孩子,而是全中国的母亲和孩子们对他的信赖和期望。他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扩音器里传出:“前方到达天津东站”的播音,志愿军代表们准备下车接受天津各界人民的欢迎。老太太站起来,双手紧握着郭恩志和韩德彩的手说:“孩子们,多多保重你们的身体,上北京见到毛主席,代我这老太婆问他老人家好。你们回前线能见到我儿子,叫他不用替家里操心,多杀敌人,争取和你们一样立功上北京去见毛主席。”郭恩志一把又将小老虎抱起来,再一次紧紧地亲着他那苹果似的小脸,又依依不舍地把他递给老太太说:“老妈妈你放心,我今天见到你就像见到自己的母亲。你的话我句句记着。我们回到朝鲜,一定更好地战斗,保卫你和小老虎,让你们永远听不到枪声和炮声。”韩德彩在旁边加了一句,“也让你们永远听不到炸弹的声音。”老太太激动地连声说道:“多谢,多谢!”小老虎学着奶奶也叫着:“多谢,多谢!”他那清脆的声音一忽儿就被火车到站的汽笛声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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