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7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工作干部应好好学习历史唯物主义
华明
九月一日人民日报登载了戴新民同志的一篇文章:“实现工厂管理民主化要解决的思想问题”,文章中提供了一些很好的思想材料,并给予了很好的分析,指出工厂管理民主化之难以实现,是由于有些同志“想不通”,因而对施行工厂管理民主化抱着很多顾虑。又分析了他们顾虑的思想根源,说:“基本问题是依靠无产阶级的思想太模糊,对群众路线了解太差”。这些分析都是很好的。但我觉得光这样指出,还很不够,还未提到应有的思想高度。因为,还可更进一步追问一下:为什么他们“依靠无产阶级的思想太模糊,对群众路线了解太差”呢?这除了由于他们的阶级出身关系以外,更基本的,乃是由于他们的思想未受过马列主义的锻炼,还太缺乏历史唯物主义思想。他们对于人民群众的观点,乃是浓厚的历史唯心主义的观点,而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不是毛泽东思想的观点。
自从我们进入平津以后,改造新区知识分子、职员、工人的思想,成为当前的迫切任务,中央指示要大规模地进行历史唯物主义的教育,宣传“劳动创造世界”,“劳动人民创造历史,“劳动人民是历史主人”的思想,党内党外参加这一学习运动的人是成千成万的,在思想改造上,在克服轻视劳动人民的观点上,在确立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民观点上,确实收了很大效果。可是我们有些在工厂中工作的干部,他们过去对于历史唯物主义思想既然很生疏,此次又因忙于接管工作,顾不上参加这个伟大的学习运动,有些人或者还有轻视理论学习的观点,以为学习那些书本上的东西,对实际工作没有什么用处。殊不知他们在领导一个工厂的时候,不肯依靠工人阶级,不肯听取工人意见,不相信群众,不走群众路线,有事不与群众商量等等,恰恰就是因为他们缺乏马列主义基本理论知识,不懂得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民观点,不能拿马列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来指导实际工作的原故。
毛主席告诉我们:“只要我们能够掌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信任群众,紧紧地和群众一道,并领导他们前进,我们是完全能够超越任何困难的,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我们有些干部却是:既不能掌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又不信任群众。然此二者本是一致的,能掌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便一定能信任群众,其不信任群众,正是由于他们不能掌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
有两种历史观:一种是唯心主义的历史观,认为精神(或上帝)创造世界,英雄创造历史,英雄是历史的主人。如梁启超所说:“史界因果之劈头一大问题,则英雄造时势耶?时势造英雄耶?换言之,则所谓‘历史为少数伟大人物之产儿’,‘英雄即历史’者,其说然耶,否耶?罗素言:‘一部世界史,试将其中十余人抽去,恐局面或将全变’,此语吾侪不能不认为确含一部分真理”。这是一种典型的唯心主义的历史观。一种是唯物主义的历史观,认为劳动创造世界,劳动人民创造历史,劳动人民是历史的主体。认为并不是英雄创造历史,而是历史创造英雄,也就是说,不是英雄创造人民,而是人民创造英雄并推进历史。
斯大林说:“从前曾将领袖认为是历史唯一的创造者,而不把工人和农民计算在内,这个时期已经过去了。民族和国家的命运,现在不仅仅是由领袖来决定。工人和农民不声不响地在建设工厂和制造厂,创造生活的一切财富,以之供给全世界,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和新生活的创造者。”
“社会发展史,首先就是生产发展史,同时也就是生产者本身的历史,就是劳动人民的历史。”
“历史科学,如果它想成为真正的科学,就不能再把社会发展史归结为帝王将相的行动,归结为侵略者和征服者的行动,而是应当首先研究物质资料生产者的历史,劳动群众的历史,各国人民的历史”。
有两种人民观点:一种是历来反动统治阶级对人民的观点,认为人民是愚昧无知的,落后的,被动的,是天生的奴隶牛马,应当用鞭子对待。他们污辱反抗反动统治阶级的人民为奸匪,为叛逆,把一切污秽的字眼尽量地堆在人民身上。晚近资产阶级革命家,对人民的观点有了进步,不再把人民看作奴隶,而承认人民是主人了,但又认为这个主人是个阿斗太子,昏庸无能,必须有个诸葛亮替他保驾。一种是历史唯物主义对人民的观点,认为人民有伟大的智慧,有无限的创造力。毛主席的人民观点,是真正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例如他说: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的动力。”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是无穷无尽的。”
“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这就是说,群众有伟大的创造力。中国人民中间,实在有成千成万的诸葛亮,每个乡村,每个市镇,都有那里的诸葛亮。”
毛主席认为群众中间就有成千成万的诸葛亮,群众自己就是诸葛亮,不需要再在群众以外去给群众找诸葛亮。
毛主席谆谆诰诫我们说:“应使每一个同志懂得:只要我们依靠人民,坚决地相信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是无穷无尽的,因而信任人民,和人民打成一片,那就任何困难也能克服,任何敌人也不能压倒我们,而只会被我们所压倒。”
群众有没有落后现象?有落后现象。但是我们应当怎样来认识这些落后现象?群众的落后现象,绝不是群众的生性本质,不是群众生来就落后。孔子曾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这是形而上学的观点,是完全错误的。群众的落后现象,是由反动统治阶级长期愚民政策与残酷剥削压迫的结果。他们惟恐怕人民聪明起来会危害他们的统治,因而想尽一切方法来闭塞人民的头脑,同时把人民剥削得求生不暇,根本就没有学习文化的机会。正如毛主席所说:“专制主义利于人民愚昧”。在过去专制帝王与帝国主义封建法西斯统治之下,不知摧残、破坏、埋没了多少人民中的天才、才能和智慧!所以毛主席说:“民族压迫与封建压迫,残酷地束缚着中国人民的个性发展”。只要稍稍有点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对于群众的落后现象,就应该这样看法,才是正确的。群众一旦在经济上、政治上、思想上获得解放,个性发展的束缚一旦解除,阶级觉悟一经启发和提高,他们的创造力与智慧就有了发挥与发展的机会。这已经为苏联的工人阶级劳动人民,东欧新民主国家的工人阶级劳动人民与中国解放区的工人阶级劳动人民所证实了。苏联十月革命以后的工人和农民,不就是不久以前沙皇统治下的工人和农民吗?还是这些工人和农民,在十月革命以后,却能创造出来一个光辉烂灿、亘古未有的社会主义共和国。今天我们解放区的工人和农民,不就是不久以前旧中国的工人和农民吗?可是人民解放战争的伟大胜利,不就是他们的伟大创造吗?解放区各工厂的许多创造和发明不就是这些工人的成就么?
从戴新民同志的文章中所反映的我们某些工厂干部对于工人的态度,来看看他们对于工人的观点是怎样的。
他们认为:“没有教育好的工人,只有自私自利……”
他们认为:“不拍桌子,不发脾气,不处罚……纪律即难维持……”
他们认为:“工人能提出多少完整的意见?顶多提一些零零星星的东西。……”
他们认为:强调依靠工人群众,“是不利于职工团结的”。
他们要求“对职员要宽,对工人要严。”
他们见到工人有些落后表现时,即“深恶痛绝”,“会气得拍桌子,骂放屁……以至开除。”
他们甚至说:“我个人并不是工人阶级出身,对工人阶级这样‘捧’!……我个人是个干部,是个职员,对干部,对职员,这样求全责备!”
“他们在思想上把自己与工人阶级对立起来,把职员与工人阶级对立起来”。
“他们并不把工人当主人翁来看”。
有一个干部动员工人学习时讲:“要好好学习,否则,当一辈子工人,有什么用啊!”
这些完全是一种严重的反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和情绪。他们轻视劳动,轻视工人,对工人缺乏同情。他们自诩不是工人阶级出身,他们对工人阶级的态度和感情,是资产阶级的态度和感情。他们很自高自大,不是在给工人阶级当勤务员,而是在当工人阶级的上司。有着这样的态度、感情、思想和情绪,怎么能接近工人,看得起工人,注意听取工人意见,以至相信工人,依靠工人阶级,放手施行民主,实施工厂管理民主化呢?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些同志,假若过去读过历史唯物主义书本,那也只是作了教条主义的学习,并没有依据历史唯物主义来改造自己的思想,建立正确的人民观点,更不会把这种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具体的实际工作结合起来。他们更不懂得毛主席就是最善于用历史唯物主义来指导中国革命,历史唯物主义思想,象一根红线一样贯穿在毛主席的全部著作中。正是由于这些同志缺乏历史唯物主义思想,所以他们也就对于工人没有正确观点,对于工人的某些落后现象,没有正确认识,因而使得他们不敢相信工人,不敢依靠工人阶级,不敢放手施行民主,有事不敢与群众商量,不敢走群众路线。我觉得这才是阻碍实现工厂管理民主化之更基本的思想根源。当然,这同他们的阶级出身也是有关系的。
由于他们缺乏历史唯物主义思想,他们便不懂得我党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集中起来,坚持下去的领导方法,也是贯彻着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的。他们不懂得“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是什么意思,因而责备工人“想不出完整的意见,顶多提一些零零星星的东西”;不懂得:所谓“集中起来”,就是要领导者把群众的零星的、分散的、无系统的意见,经过研究,化为系统的、集中的意见,然后再坚持下去。他们不懂得,毛主席早就告诉过我们:“革命的政治家们,懂得革命的政治科学或政治艺术的政治家们,他们只是千千万万的群众政治家的领袖,他们的任务在于把群众政治家的意见集中起来,加以提炼,再使之回到群众中去,为群众所领受,所实践,而不是闭门造车,自作聪明,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那种贵族式的所谓政治家—这是无产阶级政治家与有产阶级政治家的原则区别,也是无产阶级政治与有产阶级政治的原则区别”。
由此可见,缺乏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缺乏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民观点的人,也就不能实行我党的这种历史唯物主义的领导方法,因而也就不能走群众路线。
我们有些同志还不懂得区别两种作风:即密切联系群众的作风,有事与群众商量的作风,群众路线的作风,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作风,是共产党所应有的作风。另一种是强迫命令、包办代替、官僚主义的作风,脱离群众的作风,这是反历史唯物主义的作风,是国民党的作风。作风不是一个简单的态度问题,技术问题,而是一个思想问题。作风乃是思想本质的表现。
为什么说强迫命令、包办代替、官僚主义,是国民党作风呢?因为国民党是代表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他们的一切政策法令的制订,都是从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利益出发的,是与人民利益完全对立的,所以他们要贯彻他们的政策法令,就非强迫命令,强制执行不可。而且他们是把群众看作奴隶牛马的,自然认为不打不骂不行。其次,他们既然认为群众是阿斗太子,有权无能,所以就要给群众当诸葛亮,这也是来自反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民观点,是典型的包办代替思想。我们共产党是代表无产阶级劳动人民利益的,我们的一切政策法令的制订,都是从无产阶级劳动人民利益出发的,是与无产阶级劳动人民利益完全符合的,所以只要把道理给群众说清楚,启发了群众的阶级觉悟,群众自己会自觉自愿执行的。因此,我们只用说服教育的方法就够了,根本用不着强迫命令。其次,我们认为群众有伟大的智慧,无限的创造力,这个主人是有权有能的主人,群众当中就有成千成万的诸葛亮,只要启发了群众的觉悟,群众自己就会行动起来。群众的解放是群众自己的事业,这种革命原则,就是从这种思想来的。所以我们也根本反对包办代替作风。我们的作风,是从我们的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民观点来的。
我们的党章总纲中规定:“中国共产党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因此,希望我们所有工作干部,都要好好学习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用历史唯物主义思想来改造自己的非历史唯物主义甚至反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要学会把历史唯物主义思想贯彻在我们的一切实际工作与日常生活之中。须知作一个共产党的干部,若没有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民观点,就不能站稳无产阶级立场,就不能彻底克服个人英雄主义,就不能彻底克服强迫命令、包办代替、官僚主义作风,就不能确立密切联系群众、有事与群众商量、群众路线的作风。没有历史唯物主义的人民观点,就不能树立信任群众,依靠群众的信心,不能执行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阶级的政治路线就就不能实行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领导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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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黄瓜”
关露
一九四七年秋天,我和一队解放军住在胶东的一个庄子里,这个庄子在海阳县,靠海不远。
这个庄子很漂亮,有山,有小河,还有从山上流下来的咕呀咕呀的泉水。山下面有田,田里面长了地瓜和豆子。还有菜田,菜田里长了葱。就在一大片地瓜田后面有一个井,井后面有两座庄屋。左面一座庄屋住的是老百姓,老百姓家里养了一条猪和驴子,驴子夜里不睡觉,尽咕吱咕吱地吃草,我就住在驴子隔壁。
你们知道,在乡下要使用凉水是很不方便,要拿桶到井里去,水灌满了桶再提上来。这样,没有劲儿的人可办不到。
有天下午,天气很闷热,我拿了水桶去打水。走出门的时候,空中的云彩正在和太阳斗争,把太阳斗得直眨眼睛,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走到井边,太阳没有了,天空乌黑,大风把沙土卷起来,许多小孩子叫着:“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我怕下雨,心里很着急,想赶快把水打上来,赶回家去。谁知那个水桶和我闹情绪,我越着急,它越不肯上来。急得我满头大汗。
我正在没办法的时候,旁边跑过一个男孩子,他的身体很瘦,脸很圆。眼睛细得眯眯的。头发很长,竖起来象个小刺猬。他望着我笑了一笑,尖声尖气地向我说:“我帮你打吧!”他的动作很快,说完之后,没有得到我的同意,那桶水就上来了。他干得又快又勇敢。水打上来之后,他还不肯放手,又说:“我给你送回去吧!”说完之后,又不得我的同意,就提上那桶水呼呼地跑。我没有办法,跟在他后边跑起来。一边跑我一面想:“这个孩子的劳动观点真强啊!”又想:“他怎么知道我的家呢?”想到这里,我忽然看见他的头发竖起来,两只脚上尽是黄土,裤管一只长,一只短,上身没有穿衣服,我这才想起,他就是每天上午来到我的房子面前,在菜地上拔葱的那个孩子。
我们两个刚刚跑到家门口,大雨花啦花啦地下起来。我们的运气很好,衣服都没有打湿。他走进房里,把水桶放在地下,一句话不说,掉脸就走。我怕他出去淋雨,叫他回来,刚追出门口,他站住了,眯着眼睛望我,笑了一笑。我说:“等雨下完了再走吧!”他又笑起来说:“我们庄稼人不怕雨。”但是他回来了。这时,我好象有许多话想问他,他也有很多话要和我说的样子。我们俩个互相都感到很熟悉,好象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
他坐在门槛上,和我谈起天来了。
他问我从那里来的?问我会不会种地?问我看见过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没有?又问我反动派几时才能打垮?蒋介石长的是什么样子?住在什么地方?还问我蒋介石天天吃什么东西,他自己会不会杀人?
问过我这些问题之后,他就告诉我他的事情。
他告诉我他姓萧,名字叫旺华,人家就叫他“小黄瓜”。他说他不爱听这个“小黄瓜”是一碰就断的。他说他今年十二岁,不能打敌人,长大了要当解放军。他的家就在我前面的那块菜地旁边,有扁豆架子的那里。他家里有一个父亲,一个哑吧妹妹,四亩田地,地是土改的时候分来的。
他又告诉我,他的父亲年纪很大,还得了气喘病。田里的重活都归他。他要翻土,弄粪,下雨的时候要拔草,天干的时候要把井里的水挑到田里去。冬天他要上山拾柴禾。他还加入了儿童团,他和儿童团一起去查路条。说到这里,他的嗓子里嗡地哼了一声,把声音拉的很高说:“特务碰着我们是逃不掉的!”夜里他还去放哨,充当小民兵。他还有工作呢:粮食下来的时候他要把小麦和小米谷晒干,装一份在桶里,藏在磨房里的坑里准备缴公粮,支援前线。
他说话的时候,我细细地看他。他瘦的可怜,背心和胸脯上尽是一条一条的骨头。胳膊又青又细,真象黄瓜一样。我暗暗地给他担心,怕他挑水的时候给担子压倒了。又想,他如果夜里去放哨,会不会给特务掏死呢?这时我就问他:“这多活你干得了吗?”他望望我说:“要吃,要喝,要打反动派,一样不能少,干不了也不行啊!”他说的声音很高,很有力气,我很相信他。我想:“他比我有用多了!”
我们说着话,天晴了。他突然跳起来说:“我要下田完成任务去了。”说完就走。出门的时候,望望我的水桶说:“我下回再来给你打水啊!”
从这天起,他常常到我家来玩,来了以后,不说话,望望我的水桶。我自然是不要他打水的。但是当我好几次出门回来之后,我的空水桶都是满的。
有一天,我走过地瓜田,看见小黄瓜蹲在田中间,脸上又是泥土,象个小毛猴一样。他看见我,急忙向我招一招手,意思是叫我赶快过去。我心里以为是他说我踩了他的苗子,叫我过去,给我提意见。等我走过去,他很快地伸过一只手来,嘴里说:“给你吃!”我一看,原来是一个大地瓜,那个地瓜长得又红又圆,好象还会笑,就象他的脸一样。他把地瓜交给我,眯上眼笑了一笑,低下头,翻秧子去了。我本来不很爱吃地瓜的,从这时候起,我爱吃地瓜了。不过这个地瓜我不舍得吃我把他洗干净,放在桌上。有一天早上,我刚走出门看见小黄瓜站在菜地旁边,在哭呢。我问他“为什么哭?”他把腿抬起来,把破了的一块给我看,我问他怎么弄的?他说“跌了。”我就笑他:“跌了一跤还要哭,将来还要打敌人呢!”他听见我这么说赶快擦干眼睛,不哭了。我就拉他进来,给他把那块跌脏的洗掉,上点红药水,给他包起来。他笑了,说:“你好”。说过之后,望见桌上的那个地瓜,说:“你怎么还不吃呢?”我说:“我留着它,将来带走。”他懂得我的意思。站了一会,临走的时候,指着那个地瓜说:“你吃了吧,我再送你!”
隔了半个月,快到中秋节了,上面来了一道命令,说是反动派要进攻胶东,叫我们搬到别处去。我们大家都忙起来:解放军整顿行李,准备出发;老百姓忙着藏粮食。他们要把粮食藏得干干净净,反动派来一点东西也吃不到。
好几天我都没有看见小黄瓜了,不见他翻秧子,折葱叶。这天早上我上他家去找他,准备告诉他我明天要走了。他不在家,他的父亲坐在灶门前烧火,他的哑吧妹妹在灶里翻地瓜干子。她看见我,傻头傻脑地望我笑,表示欢迎的样子。我问小黄瓜那去了,他父亲说上儿童团去了。他又说他这几天忙得很,天天到山上去挖壕坑。有时还要他妹妹去送饭呢。我只好回来。
这天晚上,我上床躺了半天,睡不着觉。闭上眼睛就想着小黄瓜:他圆圆的脸,精瘦的胳膊,笑眯眯的眼睛;他替我打水,送我地瓜,他对我那么好,他见了我总是那么高兴,好象我就是他的亲人。
想到半夜,决定明早上再去看他,但是他天一亮就出去的,我是不是能看到他呢?想到这里,外面忽然刮起一阵大风,风把窗子上面的纸吹得呼啦呼啦的,我的思想被风刮跑了。这时候夹在风声里面,我听见门外面有一种声音咕东咕东的。这种声音不象人走路,不象猪打呼,也不象隔壁的牛在吃草,又不象很远很远的海水呼啸的声音。象什么呢,我一下想不出来。我有些害怕,“不会是有坏人吧?”想到坏人,我立刻又想到小黄瓜他说他和民兵轮流放哨,我相信如果真有坏人,他会告诉我的。我一面怀疑,一面害怕,不知不觉风声停了,窗户上的纸慢慢地发白,天亮了,声音也没有了。
天刚亮我们队里就吹了起身的哨子。赶快起来收拾行李。正捆好铺盖卷,预备去集合的时候,小黄瓜进来了,他满脸都是黄泥,手上拿了一大把葱,哑吧妹妹跟在后边。他看见我好象很高兴,但是说不出话来。问他“这几天那去了?”他说:“藏粮食去了!”我说:“我要走了,你知道吗?”他点点头,不说话,嘴里在笑,眼睛里亮晶晶的,好象要哭的样子。我问他“拿那么多葱干什么?”他说:“送给你的,你往后没有葱吃了。”我问他:“为什么把青葱拔下来?”他说:“我们都埋掉了。”我走到开口,看了看那片菜地,果然,昨天下午还长着的绿油油的葱,现在一棵也没有了,剩下的全是乱草,我问他“几时埋的?”他说:“昨天夜里。”他为了埋葱,一夜没有睡觉。我这才明白夜里我听见的那种咕东咕东的声音。
集合哨子吹起来了,小黄瓜替我背着行李,哑吧妹妹替我拿着葱,送我到集合的地方去。在路上他问我:“你还回来吗?”我说“要回来的。”他说:“好,你回来住在我家里,我留大芋头给你吃。”我看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不象往常那么尖亮,我就问他:“你怕反动派吗?”他说:“不怕。”我问他“反动派来了,你怎么样?”他说“我白天爬山洞,晚上和他拼,他们没有东西吃,呆不住的。”我又看看他,他低着头,神气不大好,我就说:“我看你还是有些害怕。你怎么老没有精神呢?”他用很小的声音说:“我怕你不回来!”他再不说话了,静悄悄走在我旁边。我的个儿本不高,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我又大又高,他小得可怜!但是想到他的任务和工作,我觉得他又高又大,而我是又瘦又小了!
我们终于出发了。我们的队伍在前面,小黄瓜带着他的哑吧妹妹,和许多老百姓一起在后面送我们。走出庄子半里路的时候,我回头看一看,送我们的老百姓有的回家了,有的到田里去了,哑吧妹妹也不见了,只有小黄瓜一个人还在高高的堤上,用手掌遮着太阳,在远远望着我们的队伍。
第二年秋天,反动派被我们打退之后,我又回到那个庄上,回去之后,我又住到原来的房子里,我又到井里打过水,又看见那片地瓜田和菜地。田里又长了地瓜,菜田里的葱又长得绿油油的。田地都有人在翻秧干活,但是没有看见小黄瓜。小黄瓜那里去了呢?我到处找他,都看不见。我找到他家里,他的房子烧掉了家也没有了。我正在找的时候,儿童团俱乐部里出来一个孩子,我一看是小黄瓜的哑吧妹妹。她看见我,赶快跑过来,拉住我的衣服。眼睛里含着泪,说不出话来。我指指她的家,她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找小黄瓜,她就用手往山那面一指。我想大概小黄瓜上山去了。我就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上山去是要走过一片空地的,我刚走到那片空地的时候,看见地面上有几个坟堆,坟堆里有一个很小的新坟,上面树了一个木牌,牌上写了几个大字:
“人民的英雄小黄瓜。”
看了之后,我的头有些发晕,觉得我不是在原来的庄子里,而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了!我想哭。
我不向前走了,回过头到村公所去。到了村公所,我知道了下面的事情:
去年反动派来的时候,烧了很多房子,活埋了许多老百姓。有一天小黄瓜在放哨的时候被抓了。抓去之后,敌人问他粮食在那里,他不说。敌人威吓他,硬叫他说,他说:“我要告诉你我就不藏了。”敌人说:“你再不说我们就把你捆在树上,打死你。”说完之后,一个反动派士兵拿了一根绳子,和一条大皮鞭放在他的面前。小黄瓜半天不响,最后叫起来:“就因为你们会打人,所以我不说!”
反动派气得很,立刻上来两个特务把小黄瓜的衣服裤子脱掉,把他精瘦的胳膊反过去,脚向上,头向下,绑在小河边的一棵树上。他的脸色发紫,胸脯上的骨头显得一条一条的。绑好之后,一个特务就拿起一条又粗又大的皮带子,在瘦小的小黄瓜身上重重地抽起来。小黄瓜哭喊的声音使全村子的狗都叫起来了,但是他没有说出粮食藏在什么地方。打到后来,小黄瓜晕过去,闭住眼睛,不会哭,也不会叫了。反动派把他放下来,躺在地下,用凉水喷在他的脸上,他醒了,很忿怒地望着他的敌人。
反动派再问他:“快说,粮食在那里?”他又不响,敌人说:“再不说把你杀了!”他把头从地上抬起来,恨恨地叫了一声:“你要杀我,八路来了杀你!”
小黄瓜再不说话,空了一会,敌人在空场上挖了一个坑,把小黄瓜埋了!
我听到这里,不想哭了我觉得很忿怒,我想杀掉那批反动派,给小黄瓜报仇!
不过,我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小黄瓜的仇早已报了。替他报仇的就是吃过他种的地瓜和粮食底那些勇敢善战的解放军。他们打退了进攻胶东的反动派,把敌人都俘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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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美国侵华史
 二 逐渐走向独立侵略中国 (续十)
当时中国有两种公开对立的政治势力,一是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反满的革命势力,另一是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地主阶级买办阶级继承满清的反革命势力。帝国主义者各企图在两者之间,选择一个合乎自己需要的对象,用为继续榨取中国人民的工具,武昌起义不久,美国曾表示过它对南京临时政府的“同情”。(注:孙中山自传,载中山全书;邹鲁国民党史稿,四卷;又满夷猾夏记,外编,通论下,一八页。)但被日本捷足先登,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便由三井洋行借给南京政府筹备经费三十万元,(注:张孝若:南通张季直先生传记,中华版,一七○—一七一页。)一九一二年正月南京政府成立,孙中山即“特许”日人版谷芳郎设立“中华国立中央银行”的特权(注:远生遗著商务版,三卷,一一三页。)此后日本更通过南京政府相继取得苏州铁路及汉冶萍公司的合办权等(注:张孝若前书,一七○—一七七页。)当然,美国是很不满意的,南京临时政府的外交总长王宠惠两次向美政府请求承认,两次碰壁。美国报纸既指责孙中山的理想为“荒谬绝伦”,又和英国制造一种“非袁则亡”,“非袁则不承认”的空气(注:蔡和森:武力统一与联省自治,军阀专政与军阀割据,一九二二年九月二十日,向导第二期。),对孙中山施以外交压力,使南京阵营迅速分化,孙中山被迫辞去临时大总统,由袁世凯在北京继任,美国上下两院于二月二十九日通过一个议案,“庆贺”中国“共和政府”成立。(注:张忠绂前文,外交月报,六卷,一期。)国务院也表示欢迎袁世凯“强有力的统治”。(注:美,特拉斯著:中国与美国。)此后美国侵略者对袁世凯这个窃国大盗及其徒子徒孙们一直都是积极支持的。
袁世凯的政治活动,主要依靠英国,对美国也有一定的关系,一九一二年(民国元年)八九月间,孙中山与袁世凯在北京见面,有一幕秘密谈话,当时有位名记者报导这个谈话内容说:“孙君遂问袁君以联美历史(美利用袁的历史),袁乃告之如此如此,孙君即席嗟叹,谓为远谋(美利用袁的远谋)”。(注:黄远庸:记者眼中之孙中山,远生遗著,二卷,一一九页。)由此可以知道美国利用袁世凯是历史悠久而又有“远谋”的。身为国民党领袖的孙中山则“向主联日”(注:孙中山亲在陈英士致黄克强书中所加按语,载中山全书,能知必能行附录,上海中山书局版,二册,六七页。)在此时期内,帝国主义者争夺中国的斗争,主要是英日的斗争,美国一般是赞助英国的。英美与日本利用中国的政策有不相同之处,日本是制造中国纷乱,从中取利,因之对各种对立势力常同时操纵;英美则常扶持中国一个最反动的代表人物及其政府。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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