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9月4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东西李庄的故事
秦兆阳
东西李庄听名字象两个村,其实是一个村。据说:从前这地方一片都是荒地,后来从西边山里来了两家逃荒户,一家姓黄,一家姓赵,看见这里一展平川,就住下来开荒种地,慢慢的才成了个村庄。因为围村尽是李子树,就取名叫李庄。
这李庄的人祖辈上虽然是两姓,只因共过甘苦,倒象一家人一样,也都富富足足的,从来没有发生过不痛快的事情。后来满清旗人实行“跑马圈地”,一个旗人骑着匹大马围李庄一跑,凡马蹄圈子以内的地就都成了他的私产了,全李庄的人们就多数都成了他的佃户,每年给他交租子。后来这旗人又把地分成两股卖给了两家汉人地主,这两家地主一家姓张,一家姓王,在李庄东西两头盖了两座大院落,人们叫东头张家是东头大院,叫西头王家是西头大院。李庄的穷苦农民们姓黄的多半住东头,多是张家大院的佃户,姓赵的多半住西头,多是王家大院的佃户,这就开始有了“东头”和“西头”的说法。
又据说,当初旗人卖地时,本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地有多大块,当然就更不知道卖给张王两家的地该从那里分开,他两家又各存坏心,都在红契上捣鬼,所以后来为了四五顷大一块地两家打官司,官厅里却糊里糊涂的结了案,判定两家轮年收租,两家都不服,每年到收割庄稼时,张家也带着佃户去偷割,王家也带着佃户去偷割,鼓动佃户说是偷多少是多少,打下粮食跟东家对半分,有些爱贪小利就越易受骗,有时常打架,打来打去,两家地主至多不过出点钱买几包药,佃户们却流了血结了仇。
东西头的仇气就是这样起来的。一结了仇,就把祖辈们同甘共苦和睦起家的事情忘了。
后来,有一年南边长毛造反,有个叫林凤祥的长毛领着人马打到河北省来,李庄这一带村子就有的人暗里顺了长毛。有一天,官家一名探子走到李庄洼里被人暗杀了,满清皇帝大惊,派一名官儿来调查,赶巧这天李庄正是个大庙会,高台大戏非常热闹,这官儿来一看,回去奏上一本,说这里老百姓如此这般太平无事。皇上高兴,为了收买人心,给李庄老百姓发下许多赏赐。当时这村两家财主里东头张家比较有头面,对这官儿应付的好,所以这一切的赏赐都被他家独吞了,只给了东头农民们请了几十桌酒庆贺了一番。这一来西头王家可就气红了眼,就鼓动的西头农民跟东头打了一场恶架,伤了好几个人。这一来两头的仇气就结的更深了。
后来,西头财主信天主教,倚仗洋人势力欺负东头,东关财主又闹义和团烧西头的教堂,两头又干了个血流成河。
到民国初年,东头财主念书的人多,讲“革命”,西头有在满清绿营里当武官的,讲“保皇”,剪辫子和留辫子的事使得两头的人们又干了几回架。
这么一来,两头的人们就自动分成东西两个村,分两个地保管事,分两头完粮纳税,取名叫东李庄和西李庄,四外的村就简称它为东西李庄。
这东西李庄实际上当中只隔一条六七尺宽的南北胡同,附近村的人们给编了些笑话,说道:“东西相争,胡同为界。”又说:“东村大哥鼻子红,西村大哥眼睛肿,干吗红来干吗肿?不怪你的鼻子高,不怪他的眼珠凸,只怪你两村离的近,早起抬腿走出门,未曾小心碰了碰。”
如今单说这条南北胡同里面,住着对门两家,东头那家姓黄,是东李庄的户口;西头那家姓赵,是西李庄的户口。这东西李庄既是“胡同”为界,这黄赵两家就可以说是两块“界碑”,两头人打吵起来,他两家就是两军阵前的先锋官,所以两家的仇气更是特别大。财主们又常趁风拨火,东头财主对黄家说:“你家门口那条胡同是属俺们东李庄的,可不能让西李庄的人走呀。”西头财主也对赵家说:“你家门口那条胡同是属俺们西李庄的,可不能让东李庄的人走呀。”于是,两家人如果同时面对面的从胡同两头走来了,不是互相瞪眼,就是互相扭脖子。如果两家都担着水面对面的遇上了,水桶准得碰一下,就得骂几句街。如果两家都赶着大车对面遇上了,就谁也不给准让路就得打一场恶架。于是,如果黄家的猪失错跑进赵家院里去了,就别想还是长两个耳朵回来。如果赵家的鸡失错飞进黄家院里去了,也别想两个翅膀不断一个。如果黄家的小猫偷吃了赵家的小鸡,不出三天那小猫准得丧了命。如果赵家的老狗吓着了黄家的孩子,不出三天,那狗准得落个半死。猪狗鸡羊都遭了殃,就该轮到别的了:黄家院里晒的衣裳不知怎么不见了,赵家院里桃树上的桃儿就一夜被偷了个净光。接着,黄家院里的柴禾堆会无故起火,赵家院里井里水忽然臭气薰天。……
象这样的事真是数不完说不尽,谁也记不清他两家吵过多少回嘴,打过多少回架。直到抗战以前,东西头两家财主因为后辈人不成器,比早先家落势衰了,东西两头穷人们也象是心眼儿明白些,打架的事儿也就少了,他两家却还是死心眼的明争暗斗,决没有妥协的意思。
这黄家当家主事的老头子名叫黄老贵,四十多岁,是个爆仗脾气,碰着了就爆跳如雷,嚷起来声音压全村。这赵家当家主事的老头子名叫赵老富,也是四五十岁,有个牛筋子劲儿,生起气来不嚷不跳,只是扭住就打,打人不手颤,挨打也不叫饶。他俩不说这脾气是针锋儿对麦芒儿,就连取的名字也是对着的:“哼!你家叫富,俺家就叫贵,看看谁赛过谁!”所以他俩从在娘怀里时就不断的受大人们的教育,就象两只小公鸡似的,是在争强比胜里面长大的,到现在活了这么几十年,还象是两只见不得面的红眼鸡。
这黄老贵的老婆子人们都叫她金妮她娘,原因是她有个闺女名叫金妮。赵老富的老婆子人们都叫她铁子他娘,原因是她有个小子名叫铁子。两个老婆子都是心窄量小的人,都是男人的拨火棍。黄老贵虽然没有小子,却还有个光棍兄弟,虽然是个老实窝囊肺,每逢跟赵家吵打起来时他也能帮两手,所以两家摆起阵势来,也正是针锋相对,谁也不弱过谁。
说起来叫人难信,这黄老贵和赵老富虽是这么一对红眼鸡,两人却还共过事情,并且要不是互相帮了一手,恐怕谁也活不了命。
这说起来也怪有意思的。
据人们传说,在多年以前,有一天,正是连天大雨刚晴,黄老贵上地里去看庄稼,天傍黑时回家,走到洼中间时,听见对面地里有人嚷叫,再一听,叫声象是从地里面出来的,赶上去一看,原来是雨水把地皮下面的土泡松了,陷进去了一个洞(这一带地面原是水淤起来的,每年下大雨时常会陷下去一块),这时洞里那人嚷叫的简直带了哭腔了。黄老贵就解下束腰带垂下去,叫道:“别着急,拉住束腰带就上来了。”下边也答道:“哎呀,大哥,你这可是积德呀!”不想上下同时一使劲时,黄老贵脚下的土一软,也陷下去了!因为天又暗洞又深,两人在里面谁也瞅不见谁,就鼻子碰鼻子的互相问道:“你是谁?”“你是谁?”话音刚落,两人都同时一楞,两颗心都嘣嘣跳起来,原来先掉下来的那人正是赵老富!赵老富马上一转身,黄老贵也马上一转身,可是还是背挨着背,火辣辣的怪蹩扭。黄老贵扒啦扒啦想上去,可是四边土松泥软,不成功。赵老富试了试,也失败了。天已经黑了,肚子也饿了,身上也觉着冷,脚下又是没腿的泥浆子,黄老贵就又转过身来,赵老富也转过身来,两人一辈子除了吵架没说过话,这时却再也忍不住了。
黄老贵先开口说:“咳!怎么着?”
赵老富也接腔说:“嗨!怎么办?”
黄老贵说:“我踏在你肩膀上先上去吧?”
赵老富说:“那你可别走了不管我呀!”
黄老贵赌咒说:“要是那么着,我遭天雷打!”
赵老富说:“唉,还是靠不住。”
黄老贵说:“靠不住怎么着?咱俩都死在这儿吧!”
没法,赵老富只得让黄老贵踏在肩头子上爬上去了。黄老贵一上来,本想不给赵老富帮忙,可是赌了咒不敢翻悔,只得故意多磨蹭时间,直急的赵老富在底下说了半天好话,才重新用束腰带拉他上来。
黄赵两人从来没对人承认过这件事,所以这事到底是真事还是人们瞎编的,实在没法确定,不过另外有一件事倒是真的。
七七抗战那年,头几天听说日本人占了县城,这一天村里真的来了一队便衣特务,向两个村各要一千斤麦子。第二天,东李庄办公的派的是黄老贵出夫送粮,西李庄办公的恰巧也派的是赵老富出夫送粮。黄老贵没见过日本人,胆怯得不行,可是那时办公的说句话就是圣旨,不去不行,只得起早硬着头皮赶着大车往城里走,走到城门口,按村办公的教的办法,对日本人行了个鞠躬礼,叫了声“太君”,不想日本人和汉奸不让走,叫他站在城门口等着。等了半个多钟头,只见老远又来了辆车,赶车的却是赵老富。等他走近了,汉奸问他是那村的,又问黄老贵是那村的,又问他们两个村离多远,认不认的,互相怎么称呼。两人都明白:只要说一声认的,马上就可以通过,要不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两人都吓的两腿弹琵琶,急的心里敲小鼓,最后到底蹩不住了。
这回是赵老富先开口,说:“俺认的,他、他叫黄老贵。”
黄老贵也忙接口说:“他、他叫赵、赵老富。”
汉奸凶道:“你们认的怎么不早说!?”
两人齐声道:“俺们是、是吓傻啦。”
于是日本人掏出个小盒来,往他俩脸上都盖了个戳子,才让赶着车过去了。
这件事过后,他俩在各人的仇气上说是觉着蹩扭,可是都觉着受了洋人的羞辱,气恨的劲儿却是一致的,所以回村后并不瞒人,说的两个村都知道了,明白些的人就说:“看起来咱庄稼人那怕有天大的仇,也不跟对日本人的仇大。”
除了这两件事以外,黄赵两家的老婆子也共过一回事,也是挺有意思的。
是三年以前的事,两家老婆子都在村西地里拾麦穗,这块地原是王家财主自己雇长活种的,向来是不高兴叫穷人拾庄稼的,两人看见这地里丢的麦穗挺多,就低着头谁也没招见谁地走进去了,本打算趁没人时赶紧拾两把就走的,不想就被财主家狗腿子站在高房上看见了,赶的来捉到王家大院里,硬说她俩偷了地里的麦子个儿,吊起来揍了一顿,还要每人罚一斗麦子。她俩当然死口咬定不承认,可是这坏蛋知道她俩下有难解的仇,就故意问道:“金妮她娘,你说说,你看见铁子他娘偷了麦子个儿没有?”又回头问这边道:“铁子他娘,你说说,你看见金妮她娘偷麦个儿没有?”又喝道:“快说!谁说了实话就放了谁!”这坏蛋满以为她两下里会互相咬对的,不想两下里谁也死口不说,就气的跳起来嚷道:“不说?好!揍死你们!”抡起棍子就下绝情,打的两人火起,不约而同的齐声嚷道:
“她没偷!”
“她没偷!”
“没偷!没偷!没偷!”
这坏蛋没法,把她俩都吊了一整夜。在这一整夜里,两人都想到了穷人的苦处,都叹气流泪,都是多么想互相说说心里话啊!
抗战胜利那年,这一带来了八路军,进行合理负担减租减息除奸反特各种工作,就用他两家这三件事对两村的人们进行教育,给了人们很大的感动。
在反特斗争中,人们又发现了原来张王两家地主都参加了国民党,暗里都跟日本人有勾结,在破坏抗日工作上并且互相配合行动。有些老年人再一提起老辈子以来地主挑拨农民们闹架的事,大伙就都明白了:原来财主们是一方面为了自己争权夺利,把农民当枪使;一方面为了叫农民们忘了阶级仇恨,才故意让你们互相结仇。一明白了这个事,人们这才看清了真正的仇人,就对两家地主展开了一个轰轰烈烈的斗争。
后来,民主政府接受农民的要求,把两家地主送到县政府里关起来了。东西李庄又把“东西”两个字去掉了,又合成一个村了。
可是东西庄虽然合并了,“胡同为界”的“界碑”却还没拔掉。这时黄老贵和赵老富两家虽然也都有些觉悟,并且都在反特大会上诉过冤情,可是两家人性都太死巴,心里是已经没事了,面子上总不好意思打招呼说话,碰见什么事情时也总是故意避开,无论村里人们想什么法儿替他两家往一块粘也粘不拢。
说到这里,就该归功于两家的闺女和小子了。
这时黄家的金妮已经长到十八岁,出落的模样好,家里地里灶上灶下的活儿都是好手,前几年本来在外村里找了个婆家,不想还没成亲那家的小子就被日本人抓去,一直没个信儿。赵家的铁子这时整二十,也是个粗眉大眼宽肩膀厚胸脯的好小伙,耕耩锄耪各样地里活儿都高人一等,因为家里穷,也没娶媳妇。这时金妮参加了妇女会,各样工作都起“模范”。铁子也当了民兵,背起枪来也挺威武。两人都参加了冬学,每天夜里来回从一个胡同里走,两人早就言来语去了的心心相印了,只是怕爹娘们互相抱成见,没敢提出来说。
后来,金妮常到对门赵家去借家具使,铁子也常到对门黄家去检查民兵们挖的地道。金妮一进赵家的门,铁子就忙张罗。铁子一进黄家的门,金妮也忙着答应。两家爹娘都看在眼里,也都心里同意,却只是碍着一层脸皮,谁家也不好意思明提。
直到一九四七年冬天实行土地改革,把张王两家地主的地分给了农民,实行了“土地还家”,黄赵两家除了分了地,贫农团还故意给伙分了一匹驴。起先两家都不好意思牵到家里喂,还是金妮和铁子作了主,牵回来一家喂三天。这匹驴牵来牵去,把两家的门串成了一家。到第二年的正月初一,赵老富突然到黄老贵家来拜年,满口大哥嫂子的叫,黄老贵老俩口也忽然象对老亲家似的,亲亲热热的硬拉着喝茶剥落花生,两下里就一句赶一句的说起闲话儿来,说到最后,就说到儿女亲事上来了。
赵老富问:“你家金妮有多大了?”
黄老贵说:“咳,十八了哩。”
赵老富说:“老哥,你有福,这好闺女,干起活来赛男人。”
金妮的娘说:“嗨!她大叔,不瞒你说,这会她爹也老啦,没个小子得继,这丫头原说了个婆婆家,指望女婿是个靠膀吧,那女婿如今又没了下场,咳!”
赵说:“哎,这个事甭愁,如今的政府兴退婚,退了婚再说一家……”
金妮的娘又插嘴问:“你家铁子敢怕也有二十了吧?怎么也还不寻媳妇?”
赵老富叹口气说:“可就是哩,老没合式的人家……”
说到这里,赵老富心里有了底,回去就托了个媒人,一说就成,正月十五好日子,两家的闺女小子就成了亲。
从此黄赵两家就成了一家人,东西李庄的“界碑”就连根的拔掉了,李庄一个村也就又象从前一样,大伙都是富富足足和和美美的,再也没有什么不大痛快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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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豆花开的时候
王雁伍
姑娘您常在豆
花下,
姑娘您常在青
草旁。
那只又肥又壮
蹦蹦跳跳的
黄牛儿,
是你那十个指头儿
拔草把它喂大的,
喂的它能耕田,拉车,
毛儿闪闪发亮光。
姑娘,你出嫁了!
赶上你那黄牛儿
去走婆家,
车上坐着你们俩。
黄牛拉车慢慢走,
你们小俩口
笑嘻嘻的把话讲:
他对你说:
“俺翻身分了五亩地
种上了二亩半棉花,
蓬蓬生生的大叶子,
一棵棵都长的
那么墩实。”
你,学着他的口气,
“我就喜欢墩墩实实的!”
他的脸红啦,
红的象个红柿子。
姑娘,
你也知道
他的小名叫“墩实”呀!
你低下了头,
嘴角儿咬着下衣巾,
想笑,又有点儿羞臊。
你俩的心,
跟着小牛儿的铜铃铃
咯啷啷地颤动着……
姑娘,
这正是豆花儿开的时候,
豆花儿香喷喷,
香透了你小俩口儿的心!
                     一九四九、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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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篇动人的歌唱
—介绍韩起祥的“王丕勤下南路”
贾芝
“王丕勤下南路”(“华北文艺”第六期)是一篇说书,实在也是一篇有着浓厚的抒情色彩的叙事诗。这真是人民的诗歌。
诗里所唱的故事,大体是:横山农民王丕勤,靠租地难以谋生,便同时掏炭度日,这才饥一顿饱一顿地养活了一家三口:婆姨、男孩、和他自己。国民党“狗官阎王”何绍南被绥德老百姓赶掉,逃到横山以后,横山的老百姓,就更遭了殃。何匪手下一个保安队长,外号叫做“驴判官”的,在吃得肠肥脑胀之余,还想吃一点横山的腌菜,便差了两名狗腿到老百姓家里捞腌菜,“顺便”“采个生意”。两名狗腿串到王丕勤家里,王丕勤掏炭不在家,问王的婆姨要了腌白菜,晚上就来行劫。狗腿们进门时脸上涂着黑,把枪探子烧红,烙上王丕勤婆姨一通,还把惊哭的男孩打了一巴掌,便将财物(连王丕勤婆姨身上的上衣和手镯在内)扫劫一空而溜。王丕勤回来,“连熬带急”,“气的干嚎”,不听婆姨的劝,要到保安队上去告。聪明的读者会猜到,他的“状”当然告不准。岂止告不准而已,“驴判官”队长反而诬赖罪在“赤匪”,说王丕勤诬告了他们,坏他们名誉,叫差役们把王丕勤饱打一顿。这下惹了坏种们,后患怕就无穷了,因此王丕勤夫妇急忙把最宝贵的一垧瓜地典给地主常老财,偷偷地带了男孩和一只大花猫,丢下难舍难离的“院土”,向了解不清的幸福的红地(指陕甘宁边区)逃去。进了红地以后,这是另外一个世界:遇到的人,无论是警卫队、村长、群众、机关人员,都是平平和和,热心帮助;处处有吃有穿,过的好光景。在先,王丕勤夫妇还怀着恐惧,怕上当,慢慢才明白了所得到的帮助是真实的,没有任何伤害人的意思在内。他们证实了共产党所领导的新社会与横山(国民党统治的旧社会)完全不同。陕甘宁边区对移难民是有积极帮助的政策的。在村长领导和群众自动帮助之下,王丕勤安下家来,过了一个好年,第二年秋里打了七石麻谷杂粮。这就翻了身。王丕勤说是交了“好运”。显然,没有中国共产党铲除蒋匪的罪恶统治,建立新民主主义社会,王丕勤是交不了好运的;在横山(即在国民党统治下),就只有永交恶运。这一点,在国民党统治下生活过来的人,不是看得很多了吗?这年冬天,王丕勤设酒席酬谢了众人。夫妻二人再三怀念着毛主席救人民的好处。
歌唱是动人的。这不是因为故事有多大的传奇性,而在于:第一、主题积极,爱憎分明;第二、丰富地表现了故事中一些人物的生活情节。
盲诗人,热烈地歌颂、赞美了新社会,疾恶如仇地痛骂了国民党底黑暗统治。因为王丕勤就是韩起祥由白地(指国统区)逃到红地的自我写照,他所唱的就是他所亲身经历、亲耳听到的,所以对新旧两个社会及两个社会里的人物极端熟悉,描画便特别深刻,爱憎也分外鲜明。他的歌颂和痛骂是从肺腑中爆发出来的。在开始一节引词里,盲诗人首先就强烈地表示了他对于新旧两个社会的态度。如:
咱中国人口千千万,
地土广大走不完,
一个天来一个地,
同天同地光景不一般

一边的百姓享幸福,
一边的百姓受磨难,
这边是蓝蓝的天来太
阳红,
那边是天昏地暗人欺
人!
……………
在引词以后的故事里,盲诗人把新旧两个世界的尖锐斗争,对比地展开给人看。队长和狗腿们的嘴脸多么可憎,他们对于老百姓除了说是“害虫”以外,还能说是什么!王丕勤和他的婆姨被恶棍们欺负得除了逃往红地以外,还能有什么生路?常老财在王丕勤遇祸的当儿,又行了一下劫,值百元的瓜地只给王三十元,在典契上又暗写了八十元,欺负王丕勤不识字,多么残无人性,而这正是地主的本性!至于到红地以后,人民政府和新型的人民,对待他们,完全是亲爱与帮助,这里的生活,过得多么好!勒索、敲诈、恐怖、欺骗……已经扫除净尽。人们是生活在一种新的关系中。
盲诗人歌唱王丕勤由国统区逃到解放区,由旧社会找到新社会,寻找幸福,主题底积极性,是值得称赞的。诗里写的是一九三九年的事情。那时解放区还很小,陕甘宁边区不过只有二十三县,且被四十万蒋胡匪军重重包围着。敌人想用军事和经济封锁把新中国的萌芽困死。但越是如此,小小的,但是丰衣足食的解放区,在被国民党统治的黑暗地面上所放出的光明,就格外强烈。陕甘宁边区人民的生活是上升的,曾被誉为“天堂”。新生的和腐朽的,光明的和黑暗的,在事实上构成鲜明的对照。盲诗人歌唱这种对照,有极大的意义。直到今天它还有历史的教育意义。
在这篇作品里,和在盲诗人的其他作品里一样,语言底丰富,十分惊人。完全是“道地”的农民语言。在那些对话以至叙述里,你可以听见、看见每一个农村人物的表情、动作、机智或诚实。真是人说人话,鬼说鬼话。这是使盲诗人能够丰富地表现生活,雕塑出那些人物来的重要原因。证明文学确是语言的艺术。而这熟悉语言,当然与熟悉社会分不开。
在这篇作品里,也和在盲诗人的其他作品里一样,我以为他不止是由于熟悉旧说书,能够使用中国气派的艺术手法(实即思想方法和表现方法),简要生动地概括事物,特别还继承了陕北民歌的优秀传统,许多唱词,实与陕北民歌无异。
因此,韩起祥的作品,在形式上比较自由,诗句的长短不受限制,另外从他的歌唱里使我们了解到诗,最好是歌;人民的史诗,能唱尤好。这才使诗容易成为人民的东西,能普遍在人民中间,成为深入人民的有效宣传工具之一;人民能够从自己诗人的长篇歌唱里,不断地得到教育和鼓舞。
盲诗人韩起祥在创作和表演上的成就,应该是说由于有中共对旧艺人的教育与改造和知识分子文艺工作者对韩起祥的耐心帮助(从政治学习到作品底记录和修改),他才找到了正确方向,发挥了他的创作天才;否则,便不可能有象王丕勤下南路那样优秀的作品出现,这是没有疑问的。我不过就盲诗人的一篇作品,说说他在创作上的成功,以及给我们的启示罢了。
                    一九四九年七月十二日


第5版()
专栏:

  “白皮书”
王亚平 王尊三
最可恨美国做事太欺天,
一心反共又反苏联,
国际和平他不顾,
真亚赛蝎子毒辣一样般。
他把金元大炮向外运,
想在这世界上来称霸权,
那料想各国的人民眼睛明亮,
一致地拥护和平又拥护苏联。
全世界民主的力量大,
叫美国这个毒辣蝎子螫人难;
但只是蝎子向来是螫人的物,
要螫不着人民他心不甘。
那有美帝国主义这样没脸,
它的阴谋鬼计用个不完,
它又叫艾其逊一个大坏蛋,
发表了白皮书胡造谣言。
它的目的光为了侵略中国,
叫人民在它的扰乱之下到处不得
安。
白皮书好比是“厚皮书”一本,
自写着阴谋鬼计一千五百篇。
白皮书光为给他自己打掩护,
想把他的毒辣阴谋来遮瞒。
那料想他这回掩护没打好,
全世界人民们都看清他的鬼算盘

要问白皮书包括了那几款?
细听我一桩桩一件件说个周全:
第一款,把中国想当做殖民地,
他可以横行霸道任意野蛮,
他把大批的军火卖给日本,
给日本把侵略中国的力量添。
七月七芦沟桥上起事变,
日本鬼要侵占中国的好河山,
美帝国嘴里说要“保护中国”,
它暗里帮助日本进攻中原。
第二款,他瞎着眼睛胡乱扯,
怎么也是想叫中国人民生活不安

他不说蒋介石蓄意打内战,
他反说国共两党有仇冤;
他不说中国人民把四大家族恨,
反倒说大官僚资本家富贵在天;
他说对中国和平做了“有用的贡
献”,
实际上为了巩固蒋介石的反动政
权,
样样是想把中国人民来欺骗,
但只是想挡住人民的眼睛比登天
难!
第三款,美国派来了赫尔利,
这是一个坏蛋加昏蛋做事更欺天

他想把人民武装来消灭,
帮助蒋家小朝廷让他坐江山。
他到过延安把毛主席会见,
假装着把成立联合政府的事情谈

毛主席为人民不嫌路远,
也曾经赴重庆去把和平谈。
那料想他们假装洋蒜变了卦,
拿着撕毁条约说瞎话全当闹着玩

赫尔利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
手,
他专有杀害人的手段一着儿鲜,
象这样昏蛋加坏蛋,
蒋介石却把他当成个活祖先。
第四款,污蔑苏联说坏话,
欺骗造谣挑拨离间,
他不说强大的苏军打日本,
解放了东北人民万万千,
他硬说苏联是来“侵略”,
说美国军是“保护中国”得平安

他还要求苏联把他答应,
帮助那蒋匪军登陆在大连,
苏联没答应他这一件,
美帝国就反脸造谣诬蔑苏联。
第五款,美国派来马歇尔,
他的政策阴毒想把世界弄一个地
覆翻天,
第一是帮助蒋匪打内战,
第二是要阻碍革命不叫中国人有
民主权,
他鼓动蒋匪帮成立伪国大,制造
伪宪法,
他却说要把中国问题调处一番,
他在中国住了快够一年半,
使中国人全看透他的坏心肝,
撅什么尾巴放什么屁,
完全都是鬼套圈。
第六款美国派来司从雷登和魏德
迈,
来制造新阴谋胡打算盘,
司徒雷登完全是一张假面孔,
一唯的口是心非、里苦外甜;
魏德迈的主张更毒辣,
想跟蒋匪共管东北都有权。
他妄想援助蒋匪复兴中国,
叫中国人永做亡国奴难把身翻,
把一些民主个人主义者来联络,
要成立假和平反动政府夺取民权

这些阴谋鬼计全失败,
美国佬心里难受装着喜欢。
说到第七第八款,
国民党前边的道路是真不宽,只
有一条灭亡路,想要不走比登天难

好可笑美国的大炮坦克真不少,
还有好多的轻机枪和重机关,
援助蒋匪没顶了事,
倒全给解放军做运输跑了个欢,
美金元还拿出五十九亿,
蒋匪帮一垮台可叫谁还?
这就是鸟儿飞了蛋也摔碎,
拍着个巴掌怨老天也是枉然。
回过头来再看一看共产党,
它是打走日寇抗战整八年,
领导着农民翻身搞生产,
农民们分地分房一个个喜地欢天

紧接着东北大军把关进,
各路大军会师到中原,
把红旗插遍全中国,
革命的力量大如山,
千军万马过江去,
都是人民的勤务员,
这都是毛主席的政策好,
人民的胜利才有今天。
美国的白皮书虽想把人骗,
中国的人民已有觉悟在眼前,
他的毒辣阴谋清清楚楚都看见,
要煽动民主个人主义者来做第五
纵队、反人民要把革命的道路拦。
各党派、各团体和民主人士、工
人、学生、学者们和大学教授、人
民大众女和男,大家一齐动员起,
坚决反对白皮书胡造谣言。
有的说“中国人民的眼睛亮,
帝国主义的假面目难把人瞒;”
有的说“他遮掩失败真不要脸,
歪曲事实胡造谣那真不沾;”
有的说“多加警惕别上当,
干革命不到底不能算完!”
有的说“白皮书纯粹是荒言谬论,
咱们要分清敌我界限,绝不能上
他的鬼套圈。”
全国人民团结成一条大战线,
对着敌人攻击绝不容宽!
打倒国内外的反动派,
把美国纸老虎的皮骨都戳穿!
人民民主专政马上要实现,
全中国人民都有民主权,
成立起民主联合政府,
我们才能幸福无疆万万年!
                     一九四九、八末北平


第5版()
专栏:

  美国侵华史
刘大年
 二 逐渐走向独立侵略中国 (续八)
司戴德任奉天领事二年,新法铁路不成后,他又与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及唐绍仪屡次接洽,以美国资本开发满洲。一九○八年九月司戴德回国,携带有与东三省当局订立的美国投资草合同一件。司回国后,被任为国务院代理远东司长,转使清政府方面由唐绍仪以致谢美国政府于是年退还庚子赔款为名,往美国作进一步接洽。唐绍仪抵美不久,满清朝廷黑暗统治的最后权威者——那拉氏(西太后)和载@(光绪帝)突然同时死去,这对美国的计划又是个不小打击,因为美国这次活动是间接以内阁大臣袁世凯为对手,唐绍仪赴美尤为袁所直接推荐,那拉氏死后,隆裕后(载@妻)以袁世凯在戊戌变法时曾出卖载@,对袁世凯很不满,一九○九年(宣统元年)一月,袁被迫辞职,借款交涉又不得不中止。这是美国夺取东三省第三次失败。
上面已提到的美国在此以前曾退还庚子赔款(即美国镇压义和团连动所得报酬)一部,是美国为了加强它在中国独立作战的基础,既要培养一批为美国侵略事业忠实服务的中国“人材”,又须广泛收买中国人心,退还一部庚款,并规定用于教育事业,正可以收到这两方面的效果:是美国侵略者“一箭双雕”的得意之作,绝非它对中国人民有何“友谊”,到一九二三年,各国争着“退还”庚子赔款,向美国学习的时候,美国密勒氏评论报曾把这一点“天机”泄漏出来。(注:东方杂志十二卷五号,译密勒氏评论报对各国退还庚子赔款评论有:“近来每一星期中几必有一国宣布其欲退还拳乱赔款,……综此以观,可知以后一切对华侵略皆将以教育形式出之,各国皆以教育中国青年男女为竞争………假令罗斯福而犹生存者,见彼所发起之退款兴学计划数年前犹为侵略中国者非难,今实际上已为参加各国一致赞同,则其欣慰为何如乎。”)
从一九○五年到一九○八年期间,美日两国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美国大西洋舰队曾“访问”日本,美日战争风声传播一时。但美国此时在中国的活动究竟还不能完全脱离日本,日本也不利于与美国失和,一九○八年(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底,两国以“换文”方式成立一个在对中国侵略中互相谅解的罗脱高平协定,表面上宣称:
“两国政府之政策,不含任何侵略的倾向……并决意依其权限内之一切和平手段维持中国之独立及领土完整,及该国内列强工商业之机会均等主义,以保列强在该国之共同利益……”
这类隐蔽曲折的外交词令,是要从反面去读的,译成普通语言,意思很简单:美日两国对中国不妨有任何侵略行为,但须减少双方磨擦,才能维持榨取中国人民的共同利益,至于中国人民的被牺牲,那是不必顾虑的。此种协定,自然没有任何约束双方对华侵略的意义,只是美国逐渐独立侵略中国这个过渡时期应有的产物。
就在司戴德与唐绍仪进行交涉及美日“换文”谈判的同时,美国侵略者们正起草着另外一个进攻东三省的计划。这时俄国有出售中东路消息,使美国收买南满路野心复活,他们以为买得中东路,便可压迫日本出售南满路,取得这两条铁路,是美国侵略者在日俄战争以来最理想的事业,哈利满的公司——坤洛公司经理斯奇夫(Jacob.H.Schiff)问日本当局,说美国准备收买中东路,日本是否愿意重新谈判出售南满路问题?一九○九年一月斯奇夫得到日本正金银行总裁高桥的答复:“日本无出售南满路之意,并请将来亦勿作此类活动。”与唐绍仪的谈判这时也已停止,美国遂干脆组织一个大规模财团,来与日本及其他强国在中国竞争,财团包括美国最大的金融组织摩根公司、坤洛公司、第一国家银行、花旗银行等,以司戴德为代表重赴中国,进行大举投资交涉,总统塔虎脱(William.H.Taft)与国务卿诺克斯(Knox)更以种种外交手段推行这个计划。
满清政府此时对东三省情势已不敢乐观,觉得“东省介居两强,势成逼处,积薪厝火,隐患日深”。因此他们的卖国政策是:“广开商埠俾外人搜集,隐杜垄断之谋,厚集洋债俾外款内输,阴作牵制之计。”(注:外交部档案,东三省总督锡良奉天巡抚程德全致外务部电,载王芸生前书,五卷,二九二——二九三页。)东三省财政监理官熊希龄更主张把东北变成当时的巴尔干半岛,付之列国会议。(注:熊希龄上度支部尚书载泽条陈,熊秉三先生存稿。)司戴德一到北京就乘机而入,很快与清政府商定了一个方案,由美国资本结合英国保龄公司建筑从锦州到瑷珲的铁路。一九○九年十月东三省总督锡良,奉天巡抚程德全与司戴德签订一个“瑷锦路”借款草合同,第六条中规定:“该公司应由中美英三国之人联络而成”(注:外交部档案,载王前书,五卷,二九三——二九六页),完全置中国主权于不问。但又遭日俄两国反对,清政府内部也出来一部分人指责这个合同“为举世诟病”,且说东三省为清政府发祥之地,不宜出卖(注:外交部档案,外度邮三部为东三省借款筑路事奏摺,载王前书,二九九——三○一页。)锦瑷路问题便一时迁延不决。
美国几次希望日本出售南满路,基本上还是利用日本的力量,但几次都不成功,如是在锦瑷路还没有定局时,诺克斯提出一个更加毒辣的国际共管满洲铁路的计划——所谓诺克斯计划(Knox Plan),并一反过去手段,完全抛开日本,采取与英国合作的方针。一九○九年十一月,美国务院训令驻伦敦美国大使李德(Reid)要他请英政府对美国的计划予以“嘉纳”,又于十二月由驻北京美国代办费莱齐送一个节略给清政府外务部,说中国如果愿保存三省主权,便须先把那里铁路事权统归一律,“此等办法须认中国为地主,亦当允数国备办需用之款。”(注:外交部档案,载前书,三一一页。)
诺克斯这个计划的真实用意,并不是简单的要把东三省铁路由日俄两国所有,变为更多数的侵略者所有,它是想用此办法把东三省完全抓到自己手里!在费莱齐催促外务部迅速确定锦瑷路问题时说:“美政府重视此事,以为将来统并铁路之办法,有最切要之关系,若锦瑷之局既成,则按此约,可令该公司出头,集各国之资,而筑各处之路”(注:外务部档案,宣统元年十二月初二日,外务部致度支邮传部秘函,载前书,三一五页),这里所谓“该公司”,是指前述合同所载中国没有主权,英国仅占次要地位的美国锦瑷路公司,如果做到了由美国来“集各国之资,筑各处之路”,自是不折不扣将东三省的事权“统归”到美国侵略者手中去了,所以诺克斯的满洲铁路“国际化”或“中立化”,实际上是美国化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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