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6月6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伟大的俄罗斯诗人
 普希金的生平和事业
纪念普希金诞辰一百五十周年
戈宝权
在俄国的文学史上,普希金永远是一个最光辉的名字,大家经常都称他的名字是“俄罗斯民族的夸耀”和“俄罗斯诗坛的太阳”,而他对于俄罗斯文学和全世界文学的贡献,更是无限的大,象苏联中央执行委员会在一九三五年所发表的关于组织全苏联普希金纪念委员会的决议中,就称普希金是位“伟大的俄罗斯诗人”,是“俄罗斯文学语言的创建者和新俄罗斯文学的奠基者”,说“他用他不朽的艺术语言的作品,丰富了全人类”,这可说是对于普希金的一个最确切的评价。讲到他的不朽的艺术作品,在教育后代的事业上也起了莫大的影响,象俄国著名的革命思想家赫尔岑在“一个青年人的手记”中就写道:“伟大的普希金,是我们文学运动中的南面王;他的每一行诗从这一个人的手上传到另一个人的手上;印刷出来的本子‘不够供应’,手抄本在到处传播着……”。赫尔岑还又告诉我们,普希金的诗神缪斯,“并不是一个苍白无血色的人”,而是“一个热情的女性,头顶上冠盖着健康的光环”,这我们从他的一切作品中,可以得到一个最好的明证。
今年的六月六日,是普希金这位大诗人的一百五十年诞辰,全苏联各地都举行盛大的庆祝会,北平市的文艺界也有一个纪念会,因此特借这个机会,把普希金的生平与事业介绍于此:
普希金于一七九九年的六月六日,诞生在莫斯科的一个贵族人家。他的父亲是个自旧贵族出生的地主,母亲是“彼得大帝的黑奴”汉尼巴尔的孙女,因此在普希金的性格和外表上,就留着不少他这位先祖的征象。他幼年时,也正象当时所有贵族子弟一样,是在法国家庭教师的带管之下长大的,他所受的是法国式的教育,他的法文也远比俄文讲得流利。他对功课不很勤勉,并且还很懒惰,但是他本性却非常聪慧,他时常偷偷地钻进他父亲的藏书室,博览群书,在那儿一连消磨好几个钟头。一八一一年,就是当他十二岁时,彼得堡附近的沙皇村中专为贵胄子弟创办了一所中学,普希金就被送到那儿去读书。他在中学里就开始写诗,一八一四年七月间,他写的“致诗友”一诗,便刊载在“欧罗巴周报”上了。翌年正月间学校举行升级考试时,普希金当众朗诵他所写的“皇村回忆”一诗,深得大诗人杰尔若文的赞许。杰尔若文含着眼泪冲出来想吻他,但是羞涩得不知所措的普希金早已逃跑掉了,于是他就说道:“这就是那将要接替杰尔若文的人!”这个预言没有错,后来普希金的盛名不仅超过了杰尔若文,并且还成了俄国文学语言的创建者和新俄罗斯文学的奠基者。
普希金于一八一七年六月从皇村中学毕业,旋即以十等文官的资格被派到外交部去服务。当时,这种服务只是挂个虚名,而他的兴趣却全在诗上。他这时写成了第一部长诗“罗斯郎和露德米娜”,并且还写了不少充满革命激情的诗。普希金在中学时已经受自由思想的薰染,尤其是当时驻扎在皇村的近卫骑兵团中,有一位名叫察尔达耶夫的军官,曾给了他很深的影响,因此有人说,他当时从察尔达耶夫那里所得到的,要比他在整个中学时代所得到的东西还多。普希金从中学毕业后写过一首“自由颂”,又写了“乡村”和“致察尔达耶夫”等诗,这些诗都透露出反对沙皇暴政的革命思想。不用说,这些革命的诗立即引起沙皇当局的注意,一八二○年的五月间,二十一岁的普希金就被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放逐到俄国南方去了。
在南方居留的期间,正是革命运动蔓延于西欧之时、普希金对这些革命运动很为之向往,甚至想逃到国外去;同时他又和南方的秘密革命组织的许多团员往还,结果因为写了主张暗杀沙皇的“短剑”等诗,在一八二四年七月间又被逐出奥德萨,并在宪警的押送之下,解送到他父母的领地米哈伊洛夫村禁居。普希金在当时除掉写作之外,就寂寞而孤独地度过了两年的岁月。就在这个期间,十二月党人于一八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在彼得堡举行起义,反对沙皇专政,普希金的许多朋友都参加了,不幸这次起义终被沙皇当局镇压,五个负责的领袖被判处绞刑,其他一百多人被充军到西伯利亚去做苦役。普希金因为禁居在乡间,得免于难。后来新皇尼古拉一世召见普希金时,曾问过他:“普希金,假若你在彼得堡,你也会参加十二月十四日的那次起义吗?”普希金大胆地回答道:“一定的,皇上。”只从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看出普希金的反抗精神和坚强的态度了。
这时普希金虽然得到新皇的赦免,实际上他却被俘于宫庭,成了宫庭的囚人。一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沙皇宫庭的特务组织“第三科”的监视;二来,他所有的作品都要经过沙皇的亲自审阅方可印行;三来,沙皇又看中了他新婚的美丽的妻子。沙皇于一八三四年任命他为宫庭近侍,使他的妻子有可能常常出入宫庭,参加宫庭舞会,并借此来屈辱普希金的身份。适巧这时又有一位名叫丹特士的法国军官来到彼得堡,也追求他的妻子,他的许多敌人就写匿名信给他,诋毁他。这一切都逼得普希金无法再容忍下去,终于和丹特士在一八三七年二月八日下午举行决斗,普希金受了重伤,二月十日下午二时四十五分就弃世长逝,沙皇更密令宪警将他的棺柩秘密地运送到他的故居米哈伊洛夫村附近的圣山镇安葬。当时有位教授夫人在某处驿站上看到这个用草席裹着的棺材,就问站在旁边的一个守望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回答是:“天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听说,一个什么姓普希金的人被打死了,他们就把他包在藁草和席子里沿着驿站飞奔——愿上帝宽恕我,就象拖着一头死狗一样”。
普希金逝世时还才三十七岁,正是他生活的盛年!但就在这短短的二三十年中,他已经留下了无数珍贵的遗产。他一生中写过将近八百首诗,十几篇长诗,五篇故事诗,一篇历史剧“鲍里斯·戈都诺夫”和几个小悲剧,一些短篇小说和一本长篇小说“甲必丹之女”,此外还有些历史论著和批评文字等。普希金的写作虽然是多方面的,但他主要的还是一位诗人,因此当他逝世时,一家报纸上写道:“我们诗坛的太阳殒落了。”这句话并不过份。普希金的死,不用说,在当时曾引起社会人士的公愤,大家知道他是成了沙皇暴政的牺牲品,因此当时一位年青的诗人莱蒙托夫,曾写了一首“诗人之死”的诗,指出杀死普希金的一群凶手:
“你们,站在宝座周围的贪婪的一群,全是自由、天才与光荣的刽子手!”
普希金逝世到现在,已是一百十多年,杀害普希金这位诗人的沙皇政体,是早已被推翻了,在今天很少再有人会去想起那些暴虐的沙皇,但大家却常会想起普希金的名字,他的著作也被大量地翻印着,译成各国的文字,他的名字永远光辉地闪耀着,用他曾经在“致察尔达耶夫”一诗中的预言的话来说,那么
“在专制暴政的废墟上,早已写上他的姓名的字样。”
今年的六月六日,适逢他的一百五十年诞辰,当这个纪念日时,我们不妨讲一讲他所写的题名为“纪念碑”的诗,因为这首诗总结了他全部生活的旅程,也表现出了他坚强不屈的意志和崇高的精神。这首诗的全文是这样的:
我为自己建立了一
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在人们走向那儿的路
径上,青草不再生长,
它抬起那颗不肯屈服的
头颅
高耸在亚历山大的
纪念石柱之上。
 
不,我不会完全死
亡——我的灵魂在圣洁
的诗歌中,
将比我的灰烬活得更
久长,和逃避了腐朽灭
亡,——
我将永远光荣,即使
还只有一个诗人
活在月光下的世界
上。
我的名声将传遍整个
伟大的俄罗斯,
它现存的一切语言,
都会讲着我的名字,
无论是骄傲的斯拉夫
人的子孙,是芬兰人,
以及现在还是野蛮
的通古斯人,和草原上
的朋友——卡尔美克人。
 
我所以永远能和
人民亲近,
是因为我曾用我的
诗歌,唤起人们的善
心,在这残酷的世纪
,我歌诵过自由,
并为那些没落了的
人们,祈求过怜悯同
情。
 
“哦,诗神缪斯,
听从上帝的意旨吧,
即不要畏惧屈辱,
也不要希求桂冠,
赞美和诽谤,都平
心静气地容忍,
也不要和愚妄人空
作争论。”
普希金的这首诗,是在他逝世前几个月写的,诗上注着“一八三六年八月廿一日于石岛”。其中第一节,就写出了他的不屈不挠的精神。他为什么拿他的纪念碑和亚历山大的纪念石柱相比呢?前面我已经讲过,普希金是被沙皇亚历山大一世放逐到俄国南方去的,因此他对这位沙皇就永远怀恨于心。一八三二年,沙皇政府为了纪念亚历山大一世,在彼得堡的冬宫广场上建立了一个高三十七公尺的纪念石柱,举行揭幕礼时,普希金因为不愿参加,曾暂时离开彼得堡,表示蔑视这个纪念柱,而他此处所说的,他所造的那个“非人工的纪念碑”,“抬起那颗不肯屈服的头颅,高耸在亚历山大的纪念石柱之上”,也正是表示这种不肯低头屈就的精神。第二节、第四节和第五节都写出了诗人的使命和节操,他“既不要畏惧侮辱,也不要希求桂冠,”他永远要为人民歌唱,这也就是他“永远能和人民亲近”的原因,象他在“先知”那首诗中也有类似的话,说诗人要“用语言去把人们的心灵烧亮”。第三节诗则写出了诗人的怀抱,希望他的名字会传遍俄罗斯,事实上普希金的名字是早已传遍全俄罗斯了。一八八八至一九一七年的期间,他的作品只以十四种文字印了一千零七十一万一千本;在一九一八至一九四七年的期间,就以七十六种文字印行了三千五百四十二万九千本,在这七十六种文字中,包括苏联各民族的文字,并且有许多小民族的文字,还是在苏联时代才创造出来的,至于他的作品被译为外国文字的,更是不胜枚举了。
普希金的这首预言似的诗在他的生前未曾发表,后来在一八八七年前所发表的,也是沙皇的师傅——诗人茹柯夫斯基修改的稿本;莫斯科城中心的普希金铜像上所刻的,也是改订的文字,直到一九三七年普希金逝世百年祭时,方改刻原诗。即如原诗的第一节第四句,普希金所讲的是亚历山大一世的纪念石柱,但茹柯夫斯基却将它改成“拿破仑纪念柱”(一八三六年为了纪念拿破仑而在巴黎建立的)。至于沙皇当局为什么要修改他的诗和害怕他的作品,那我们就不难猜出它的原因来了。
普希金的作品,远在清光绪二十九年(一九○三年)就被译为中文,近年来他的作品的译本更多。这就使我回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就是普希金生前对中国很感兴趣,甚至向沙皇当局恳求允许他跟派往中国的使节到中国来,不用说,在沙皇专制暴政的条件之下,他这个愿望是无法实现的,他也无法能预料到,在他逝世百余年后的今日,他的作品会成为中国读者的一份最珍贵的精神食粮。正因为这样,当此纪念普希金的一百五十年诞辰时,我们就感觉到普希金这位大诗人对我们更为亲近,同时也感觉到,我们应该多多研究普希金的作品,和多多学习他那种坚强不屈的为自由而斗争的精神。


第4版()
专栏:

  人民的普希金(节录旧作)
郭康可
作为诗人,作为文艺作家,普希金是俄罗斯近代文学的开山,他在俄国文学史上的地位类似意大利的但丁,英国的莎士比亚,德国的歌德。同这些光辉的名字一样,他也不单仅是俄国的大诗人,而是超越过国境了。
他的成就宏大而且广泛,他写诗,写小说,写剧本,写历史研究,在各方面的成绩不仅多而且精。他是有名的博学多能的作者,他的写作的态度非常谨严,手稿要经过四五次的修改,一点也不肯苟且。但一经写定,就是沙皇的命令要叫他改变,也是不能听从的。他的作品的风格异常地清新俊逸,有莫札尔特小曲中愉快的跳跃,拉斐罗绘画中生动的气韵,这些当然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但这些并不是专靠他的天才得来,而是主要地是靠着他做人的努力。
他的做人的态度,在我认为有几点特别值得我们注意:第一是他的为人民服务的精神;第二是他的为革命服务的志趣;第三是根据着这两种生活原则,在沙皇暴政之下,他发挥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气概。
普希金虽然是贵族出身,但他的生活态度首先就是反对贵族的。他是人民的朋友,站在人民本位的立场,以文艺的武器诚心诚意地替人民服务。他采用着人民的语言,利用着民间的传说和历史上于人民翻身有关的故事,作为他的创作工具和材料,以促进人民的解放。所以在普希金的创作中,他是把俄罗斯的人民意识,俄罗斯的语言,俄罗斯的历史,整个复活了。卢那恰尔斯基说过这样的话:“在贵族普希金的心中,觉醒了的并不是贵族阶级,而是人民,国家,语言,历史的必然性”。这是对于普布金的最正确的认识,也就是普希金的本质。我们要了解普希金,就要了解这人民的普希金。这种人民本位的精神是最先值得我们学习的。
普希金当然并不是职业革命家,但他在俄国革命的推动上,在解放农奴,推翻沙皇政权的近代俄国的产生上,他本人和他的作品都起了很大的作用。根据着为人民服务的立场,他当然是革命的朋友,为革命事业而服务。他以他那叛逆的思想被沙皇政府监视,过流放生活,遭受种种的迫害,然而他始终是站在革命队伍的一边。有这样的一个故事值得我们叙述:
一八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在彼得堡曾经有过一次十二月党人的叛变。党人们鼓动起士兵在元老院的广场反对新即位的尼古拉一世,要他退位。尼古拉一世用武力来把这件事镇压下去了。领导者五人受了绞刑,一百二十多个人充军到西伯利亚。那时候普希金正被软禁在他的故乡米哈伊洛夫斯克村,受着看管。但到第二年的九月沙皇尼古拉一世很想施点仁惠来笼络人民,他命人从米哈伊洛夫斯克村就象递解囚犯一样,把普希金星夜兼程地送到莫斯科。沙皇宽大的接受着他,宣称已经把他赦免了。那时沙皇问他:“假如去年十二月你在彼得堡,你是不是会参加十二月党人的事件”?普希金答应得很直率。他说:“陛下,无疑,我是一定会参加的,因为在造反的阵营里的都是我的朋友”。这样的一个插话,不正表示着普希金的革命精神吗?普希金的这种革命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普希金虽然是贵族,但他的家况很式微。特别在他结了婚之后,他的夫人拉泰利亚是一位交际花,只顾自己在社交场的出入,而不管普希金的死活。普希金就为了他的太太背了一身债,靠着写作来偿还,他有时是被逼得走头无路的,然而他不曾为了贫贱而改变节操。
他的夫人拉泰利亚是一位美人,尼古拉一世也喜欢她。为了得以时常和她亲近,得以让她在宫庭里参加舞会,他赏赐了普希金一个小小的官职,便是宫庭近侍。这假如是落在一些攀龙附凤的卑鄙文人手里,就是做了一名小小的“卒子”都是要感觉着受宠若惊的,然而在普希金把这件事看成了莫大的耻辱。
他在彼得堡的生活是受着沙皇和宪兵队长班肯多尔夫的双重监视,连写作和发表也没有丝毫的自由。普希金有名的历史悲剧“波里斯·戈都诺夫”,打算要出版,要送呈给尼古拉一世亲自审查,那位真是名实相符的“傻皇”,竟把别人的悲剧误解成喜剧,而下出一条手谕,要普希金仿照司各特的作风把它改变成历史小说或故事,普希金坦然地拒绝了。他说:“他并不想改变自己所已经写成的东西,对此事他不能不表示遗憾”。
这样有叛逆思想的人,在沙皇政治之下当然是不会容许安然存在的。借刀杀人的阴谋便在纵容,掩饰,甚至暗中鼓励之下发生了。法国的一位保皇党,名叫丹特士,逃亡到俄国。沙皇任命他为骑兵近卫队的一个军官。这丹特士同时又被荷兰公使格克伦收为义子。丹特士和普希金夫人发生了恋爱。此外还有人写匿名信去嘲笑普希金。因此便把普希金激怒了,终于向丹特士投出了手套,而遭了丹特士杀人犯的卑鄙的枪杀。
这事情照我们东方的观点上看来,或许会嫌普希金过于轻率吧,但这也正是普希金之为普希金。普希金尽可以有这样的自负:他是俄罗斯人民的代表,是俄罗斯文化的代表,他的受了侮辱,也就是俄罗斯人民受了侮辱,俄罗斯文化受了侮辱,故尔他不惜把自己的血和生命来做抵押,要把俄罗斯人民,俄罗斯文化的名誉争取回来。他虽然受了卑鄙的暗杀,死了,但他真是死了吗?死了的是普希金的身体,永远活着的是由普希金所代表着的俄罗斯的人民文化,俄罗斯的精神。
由于普希金的死,俄罗斯人民的确是从几千年的睡眠当中醒来了。无数的青年学生、工人、农人、小市民,都关切着普希金的受伤,而悲痛着他的死。参加了他的葬仪的,一共有三四万人。这是俄罗斯人民第一次表示的集体行动。这行动却把沙皇震惊了。他起先本来是没有把事件重视的,丹特士已经被宣告无罪,然而看到了这群众的威力,众怒难犯,被逼得不能不把丹特士免职而驱逐出境。荷兰公使格克伦也被他本国的政府撤职召回了。就这样,我们请看,普希金是死了吗?普希金是永远没有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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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中国历史教程绪论
吴玉章
  二、研究中国历史的方法 (续十二)
当原始公社社会中某些社员逐渐地摸索式地由石器过渡到铁制工具时,他们当然不知道,当然没有想到这种革新会引起怎样一种社会结果;他们并没有了解到,没有意识到,由石器过渡到金属工具是意味着生产中的变革,结果一定会引起奴隶制度,——当时他们只是想要减轻自己的劳动和谋得眼前的感觉得到的益处,——他们当时的自觉活动只局限于这种日常个人利益的狭隘范围。
当欧洲年轻资产阶级在封建制度时期开始建造巨大手工工场企业,以与细小行业作坊并列,因而推进社会生产力时,它当然不知道,当然没有想到它这种革新办法会引起怎样一种社会结果,它并没有意识到,没有了解到,这种“细微的”革新办法会引起社会力量的重新配合,结果会发生一个要把它当时所十分感戴的王室政权以及它的优秀代表所往往梦想侧身其间的贵族都一概推翻的革命,——当时它只是想要减低商品生产成本费,更多拿些商品到亚洲市场以及刚才发现的美洲市场去销售,借以获得更多的利润,——它当时的自觉活动只局限于这种日常实践的陕隘范围。
当俄国资本家和外国资本家一起加紧在俄国培植现代机器化大工业,丝毫也不触动沙皇制度,而听凭地主们牵制农民时,他们当然不知道,当然没有想到生产力这种严重的增长会引起怎样一种社会结果;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没有了解到,这个在社会生产力方面发生的严重跃进会引起社会力量的重新配合,结果会使无产阶级能和农民联合起来实现胜利的社会主义革命;——当时他们只是想要极端扩大工业生产,掌握巨大的国内市场,变成垄断家并从国民经济中吸取更多的利润,——他们当时的自觉活动并没有超出他们日常的狭隘实践的利益。(同上,一五六——一六二页)
当国际帝国主义加紧剥削中国的时候,不得不在中国建筑铁路,开辟某些矿山,建立某些现代的机器工厂,以及建立工业和商业的中心,而同时他们要维持满清的和封建军阀的专制制度以便榨取中国农民的血汗,当然,在起初的时候,帝国主义的资本家他们没有知道和没有想到这些企业会引起什么社会的结果,他们没有意识到和没有了解到在社会生产力部门中这些企业会引导中国无产阶级的出现,中国知识界的进步,民族觉悟的勃兴,解放运动的加紧等等的社会力量的重新结合,这重新结合给了无产阶级以可能去和农民联合起来完成民族与民主的革命战争,担负世界革命一部分的伟大任务。帝国主义的资本家们简单地想极度的榨取额外利润,扩大贱价劳动的机器生产,榨取巨大的中国市场。他们的自觉的活动没有走出他们日常的狭隘的实际利益的范围之外。
因此马克思说:
“人们在自己生活底社会中生产(即是在生产为人们生活所必需的物质资料中。——编者注)彼此间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依★他们本身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与他们当时的物质生产力发展程度相适合的生产关系”(“马克思选集”,第一卷,第二六九页。)
★着重点是“联共党史”编者所加。
但这并不是说,生产关系底变更以及由旧生产关系到新生产关系的过渡是一帆风顺地进行,而不经过什么冲突,不经过什么震动,恰巧相反,这样的渡过通常是表现于用革命手段来推翻旧生产关系而奠定新生产关系。到一定时期为止,生产力的发展以及生产关系方面的变更,是不依人们意志为转移而自发进行的。但这只是到一定时候为止,只是到已经产生和正在发展的生产力还没有充分成熟的时候为止。而当新生产力已经成熟时,现存的生产关系及其体现者的统治阶级就变成了“不可克服的”,只有经过新阶级自觉活动,只有经过新阶级强力行动只有经过革命才可扫除障碍。这里特别明显地表现出应该用强力把旧生产关系消灭掉的那些新社会思想,新政治制度和新政权底伟大作用。在新生产力与旧生产关系互相冲突的基础上,在社会底新经济需要的基础上产生出新的社会思想;新的思想组织和动员群众;群众团结成为新的政治军队,建立起新的革命政权,并运用这个政权去用强力消灭生产关系方面的旧秩序而奠定新秩序。于是,自发的发展过程就让位于人们自觉的活动,和平的发展就让位于强力的变革,进化就让位于革命。
马克思说:
“无产阶级在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中一定团结成为阶级……它借实现革命而把自己变为统治阶级,并以统治阶级资格去用强力消灭旧的生产关系。”(“共产党宣言”,一九三八年版,第五二页)
其次:
(1)“无产阶级运用自己的政治统治,一步一步夺取资产阶级所有的全部资本,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于国家手里,集中于已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尽量迅速地增加全部生产力。”(同上,第五○页)
(2)“强力是每一个旧社会在怀孕着新社会时的产婆。”(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六○三页,一九三五年版)以下便是马克思在一八五九年为他那部名著,“政治经济学批评”所写的有历史意义的“序言”中,对历史唯物主义底实质所作的一个天才的表述:
“人们在自己生活底社会生产中彼此间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依他们本身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与他们当时的物质生产力发展程度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底总和就组成为社会底经济结构,即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物所借以树立起来,而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其相适应的那个现实基础。物质生活底生产方式决定着社会生活、政治生活以及一般精神生活的过程。并不是人们底意识决定人们底存在,恰巧相反,正是人们底社会存在决定人们底意识。社会底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便和它们向来在其中发展的那些现存生产关系,或不过是现存生产关系在法律上的表现的财产关系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发展的形式变成了束缚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于是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物中也就会或迟或速地发生变革。在考察这些变革时,必须时刻把经济生产条件方面所发生的那些可用自然科学精确眼光指明出来的物质变革,去与人们所借以意识到这个冲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那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美术的或哲学的形式,——简言之,思想形式,——分别清楚。正如我们评判一个人时不能以他对于自己的揣度为根据一样,我们评判这样一个变革时代时也不能以它的意识为根据。恰巧相反,这个意识正须从物质生活底矛盾中,从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间现存的冲突中求得解释,无论那一个社会形态,当它所给以充分发展余地的那一切生产力还没有展开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当它所借以存在的那些物质条件还没有在旧社会胞胎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所以人类始终只会抱定自己所能够解决的任务,因为我们仔细去看时总可看出,任务本身,只有当它所能借以得到解决的那些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至少是已在形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发生的。”(“马克思选集”,第一券,第二六九至二七○页)”(同上,一六三——一六五页)
这就是马克思的唯物史观,这就是马克思给我们研究历史的方法。
     (本节完,全文未完)
(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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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第一片土(续完)
胡风
天色暗了下来,只有对过山上的积雪向半开着的纸窗白皑皑地亮着。刚才谈话中间,他曾说到日本人把这个地方看得很重要,在对面山头过去的一个山头上,有一个现代化的大灯塔,钢骨水泥的建筑,里面有冷热水管和卫生设备,敌伪时代有日本人住在这里。现在,望着白皑皑的雪光,好象我们自己也是为了守卫这国境线而来到这里的。
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的王所长端着油灯进来了。他拿两个用白布做的圆圈给刘局长看。这是老乡们预备到船上卸货用的袖章。听他们底对话,一个上面写着“大队长”,一个写着“中队长”的字样。
青年局长好象现出了微笑,说:
“何必写这些。就写王家岛码头工会,下面写上一个号码,就行了。”
但所长把布圈拿近了他一些:
“老乡们高兴,自己做的。你瞧,挺精致呢!”
好象局长又现出了微笑:
“这做好了的就让他们。其余的,简单些,横写着王家岛码头工会,下面写一个号码,就行了。”
他想了一想,从炕上的茶机抽屉里找出了纸和铅笔,就着微黄的灯光画了一个样子。交给了王所长还叮嘱着,要在号码上盖一个分所的印。
我们问到走出去了的王所长底经历,这一次他底声调似乎略略高了一点:
“才二十三岁,不象罢?山东人,农民,作战三次负伤,是荣誉军人。现在这工作不大乐意,老想回到部队去。”
停了一停,好象想起了什么,被微黄的灯光照出了一个明显的微笑,又补上了一句:“当过战士的,大半都是这样。……”
于是,谈话引到了军队方面。他依然是用着文静的声调,谈到人民解放军底性质,谈到几个特出将领底长处和党对于他们的评价,谈到他们里面的“英明的战略家”,谈到军队底阶级教育,我第一次听到了的诉苦和祭灵这两个形式。在诉苦运动当中,战士们把从地主受到的剥削和冤屈尽情地说了出来,吐了苦水以后,就选定日子举行庄严的祭灵仪式。连纵队首长都亲自参加的。上面排着冤死了的父母或亲人们底牌位,战士们对着牌位宣誓报仇,往往报告一开始大家就失声痛哭,连首长们都哭着抬不起头来。……阶级的仇恨产生了坚强的决心,人民解放军无敌勇气底源泉。
王所长早已转来了。当谈话从上面引到了作战的勇敢情形的时候,他热情爆发地参加了进来,说一句笑一声,好象在平静的乐章中间突然涌出了一股欢乐的跳跃的旋律一样。
——大炮轰过了以后,小红旗儿一摇,哈哈!哗……地一声喊,哈哈!人都跳起来向前飞跑,哈哈!一下子就冲了过去,哈哈!……
——打了胜仗回来,道儿两边都是人,哈哈!老太婆,闺女,小孩子,都来啦,哈哈!鸡子儿,花生豆,尽往你兜儿装,哈哈!连大炮都戴上了花,哈哈!……
这时候,他底局长不做声了,微笑地俯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好象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故事,好象听得沉醉了。
这个友爱地对待着他底下属青年同志的局长本人,其实也还只是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抗战那一年,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民先队员,凭着一般爱国热情,参加了游击战争,担任了连指导员的职务:
“那时候,只是唱唱歌,喊喊口号,啥也不懂!”
十二年以来,他走着斗争的路,受着革命底锻炼。那过程当然是一部动人的丰富的历史,然而,这短促的相遇是无法深入进去的。但总算能够从外表上接触到了那个结果:只有用文静的外貌才能表现出来的那一种深沉,和对革命大势了如指掌,对日常工作又体贴又入微的那一种明敏而又朴厚的力量
然而,虽然如此,或者说正是因为如此,对于革命底胜利他没有现出任何骄傲的口气,倒反而是用建设工作底艰巨性来谈到革命底胜利的。谈到了以后要走向专门化以后,用着低沉下去了的声音静静地说:
“象我这样,搞了这多年,啥专长也没有,非学点专门本事不行!”
这句话很沉重,但声音却很低,听的人都可以感觉到:这不是对着我们或任何别人,而是对他自己说的。也许因为他把我们全当做了专门技术家,因而引起了感触的罢,但谁也感觉得到那决不是对于我们的客套。所以,我们听了都默不作声,连刚从外国回来,还保持着说交际客套的一两位也不能说出一句适当的话来。
这句话太沉重了,然而,从少年期起被党底教育培养得成长起来了的,对于党所提出的应该走向专门化的号召一定会从心灵深处生出他底感应的罢。
要休息了,我被留着睡在和两个主人同睡的这个炕上。
当那青年所长收拾东西的时候,我问到他家里有些什么人。似乎他顿了一顿,但马上用着和以前跳动的调子完全不同的,平静的低声,很快地说:
“光光的。只哥儿俩,老大也参了军。”
一说完就马上又快活地忙了起来,接着去收拾炕上的东西。
睡下了以后,一种兴奋的情绪鼓动着我,好象还应该从他们底嘴里听到无数的事情。但他们明天还有工作,而且已经息了灯,睡下了。心情起伏着,却又听到他们也在转动着不能睡去。就这样,大概经过了两小时左右的时间。
第二天上午,我们动身了。都是大衣、手套、羊毛围巾,“全副武装”。依然只是穿着夹军服的青年所长领着战士们和老乡们扛着行李,一长串,向海湾走去。青年局长一定要送,只套上了一顶皮帽,并不穿上他那件挂在炕头的日本军用皮大衣,和我们走在行列后面。
在下到海湾去的拐弯的村道旁边,有一些老乡站在路边,那里面有一个老人,穿着污旧的灰色长棉袍,我们每一个人走过的时候他都鞠一鞠躬,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好象是为什么走得这样快,不多住几天呢这一类的意思。
天色很阴沉,吹着凛冽的寒风,越走近海边就觉得那风越大,越冷。歪歪斜斜地在大大小小的石卵上走着,那个老人底影子老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归集行李的时候,发现了我们留给主人们的几盒虾子面也被搬来了。我们领队的老杜提去送到青年局长面前,说明了,但主人坚持不收,要我们带走,推了好几次他才没有再说什么,让老杜放在那里,算是接受了。这时候,我记起了昨天他拒绝商人赠送啤酒的情形,但接着就仿佛又听到了他第一次和我们说话的声音:
“到了家,哪能不下来……”
依然觉得那文静的声调里面除了诚恳是没有别的什么的。
人和行李还是用小木船分批送到汽船上去。我们谢了老乡们和战士们,和十二年前的民先队员文静地握了别,和山东的青年农民热烈地握了别。
海上的风更冷,汽船又小,先上去的人都挨次下到了舱里。我最后上去,再回转身去望一望岸上,战士们和老乡们都已经转去,走得很远了,但两个青年主人还站在海边的石滩上,穿着短衣站在凛冽的寒风里面。
我不禁取下帽子向他们挥了几下,他们也举起手来摇动了。
汽船开动了,冒着凛冽的寒风向东北大陆驶去。
但他们还是站在吹着寒风的石滩上,没有动。我不禁又向他们挥了帽子,看得见他们又举起了手来。渐走渐远,两个人影越小,越模糊,但却依然站在那里。我不禁接连挥着帽子,但已经看不清他们是不是举起了手来的姿势。在阴沉的天色下面,我望着在凛冽的寒风里面渐渐远了下去的两个人影,保卫着人民祖国国境线的两个钢强而年青的战士。
       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三日,追记于北平。


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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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静 孔厥
 第四回 毒计 (续二)
张金龙坐起来喝水,红红的眼睛瞅着小梅说:“时候不早啦,快睡吧!”小梅生气的说:“我不睡!你得告诉我,你今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张金龙说:“你说我干什么去了!我又没赌钱,又没嫖娘们,喝两盅酒算什么,你多什么心呀?”小梅说:“好!你不说实话,往后咱们谁也别搭理谁!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从此就拉倒!”张金龙见小梅急了,就拉她说:“别闹了,我走哪儿?还不是守着你呀?快睡吧!”小梅摔开他说:“你真嘴硬,还不说!我问你:你那烟土是哪儿来的?”张金龙暗暗吃惊,注意的瞅着小梅说:“什么烟土?”小梅说:“你别装蒜玩儿吧!我早瞧见了。我又不要你那东西,我就问问你:到底是谁给的。说了没事,不说我就闹出去!”
张金龙抵赖不过,又怕她闹,就随口应付说:“是何狗皮给的。”小梅说:“他平白无故的给你这个干吗?”张金龙笑着说:“他看我生活太困难嘛!”小梅奇怪的说:“咦!怎么才发水的时候,你把个画眉鸟儿卖给他,他不帮助你呢?”张金龙给她问得答不上来了。小梅说:“咱们抓髻夫妻,好歹我都要担戴着点儿!有什么事儿要瞒着我呢?你就说给我,我也害不了你;你不说给我,我可不依你!怎么来怎么去,你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吧。”
张金龙给她捞着线头儿了,逼得没法,只好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这是何狗皮他爹给的。”小梅心里明白了几分,假装没事儿似的说:“哦,他给的。那有什么要紧!他给你这个干吗呀?”张金龙说:“咳,你看你这个人!打破沙锅问到底,紧着问什么呢?”说着下炕去,想看看那烟土还在不在。小梅随手掏出那个油纸包儿,笑着说:“这不是你的烟土?你好好儿收起吧。怪值钱的东西,别放在套鞋里糟坏了!”张金龙接了烟土,也笑起来说:“赶明儿折变些钱来,也有你的一份儿。”小梅说:“两口子还分什么你我!他叫你干什么,你也说给我听听。要是有好处,我也帮你拿个主意么!”张金龙喝多了酒,又看见小梅这样亲热的对待他,就小声说:“他想叫我跟他到城里去。城里我是不去的,你放心;我要哄你,操我八辈姥姥!”小梅笑着说:“去不去在你,干吗跟我赌这个咒呀!”就吹灭灯,脱了衣裳睡下了。
小梅可没睡着。她听张金龙呼呼的睡熟了,就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裳,蒙了一条蓝头巾,悄悄儿开了门,跑出去了。野地里风吹得呜呜的乱叫,吹透了薄薄的棉袄棉裤,浑身一点儿暖气也没有了。她跑一阵,走一阵,奔到中心村村公所;敲开了门,见到双喜,把前后情形说了一遍。她怕家里人发觉,说完就连夜赶回去了。
双喜忙找着牛大水,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赶紧带领游击队,奔何庄去。把何世雄住宅的前门后门都把守了,房上也压了顶。天已经朦朦亮了。许多队员拿着枪下了房,进屋里去搜查。可是很奇怪,里里外外,哪儿也搜到了,就找不着何世雄,连何狗皮也不见了! (未完)
(附图片)
游击队得到小梅的密报,去抓何世雄。
插图:彦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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