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6月12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落后的脑袋”
李尔重
     (一)十年计划
拉起一营一连一班的韩班长,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这个班连他在内,共有十个人,就有九个人和他合不来。全连里有正副班长十四名,有正副排长六名,没有一个听到韩班长不对头的。连长指导员要和韩班长谈话,老是要犯颠算的;只要有一句或一个字,他听着不顺耳,什么新鲜话都会从他口里蹦出来的。
韩班长大名叫俊庭,小名叫二楞子,外号叫做一声雷,是个老战士,一九四○年参军,是个又扣索又勤苦的贫农出身。入伍以后一直地当战士,抗日战争胜利后,由河北开到关外,还当战士,这次部队改编为铁道部队增加了新战士,上级考虑又考虑勉强地把他提升为班长,上级不提拔他说是因为他不进步,不能团结人,不好好学习;他本人不进步不学习,因为自己想不通:“光提拔别人!”这样地他就落在许多同志的后面,和他同年入伍的,有的当了连长指导员,有的当了营长教导员;在这一连以内的连长,就是和他同时入伍的一个。上级着实为他这不进步着急,有一次教导员找他谈话,劝他努力学习,好好锻炼思想,讲了很多,韩俊庭听没听且不说,总是没有吭声,并且在教导员旁边的铺上坐着,巴答巴答地接二连三地吸着黄烟。临煞尾,教导员说了一句:
“你看,和你同时参军的,有的当了连长指导员,还有的当了营级干部,自己还不该进步么!?”
韩俊庭听了这句话,顺手把未吸完的半截纸卷黄烟,一把摔在地上,身子象柱子似地立起来,眼向教导员轻藐地斜了一下,一拍屁股,转身就向外走,嘴里说道:
“我也不打算当干部!我有十年计划——当战士。已经当了五年,我还想再当五年!谁还能挡我!?……”
这次,提他当班长时,为了提起他注意,好好团结进步,指导员又找他谈话,谈着谈着也谈到同一问题上,韩俊庭照样地说道:
“你不知道我早就订下了十年计划——当战士?当战士就丢人!?当八路军也不是为升官发财来的!”
一营全体干部和战士,没有一个不知道这有名的“十年计划”。
    (二)“得服从我的命令!”
一班里的战士,也有几个老战士,象马子亮赵宝海张春山三个都是一九四三年和四四年参军的。虽然也老,终比不过韩俊庭。论对阵杀敌,在火线上干,在一班韩俊庭更是数着第一了。所以凡事他都要压人一等。有一回,在现场上,一班担任用平车子推大铁(铁轨——注)的任务,大家把大铁装在平车上,九个人才要向前推,韩俊庭一屁股坐到平车上头去了,九个战士一看就有点急眼,新战士们没敢吭气,在一旁看着不动手推;张春山有些不服,说道:
“班长!你下来好不好?大沉的!”
“下哪里去呀?”
“下地下来呗!”
“让我下地下走哇?”
“那可不!?”
“好!……”
韩俊庭一下子跳了下来;九个人伸手就推车子,韩俊庭两眼瞪的溜圆,大声喊道:
“别推啦!给我抬!我是班长,就得服从我的命令!”
马子亮和几个别的同志一看这个事要僵起来,恐怕误了前边工作,他们知道韩俊庭是个犟驴皮气,扭到天黑不改口的;顺着他点,事情才能解决。他们已经看惯了他这一套,满脸堆笑地说道:
“班长!还是推吧!我们还能有个不服从!?还是你坐车上歇歇,我们推!前边还等着用呢!”
“去吧!我不坐啦!在这儿等你们!……我看你们也得服从我!”
韩俊庭坐在地上卷了一枝烟慢慢吸着,九个战士把一车子轨条送走。
    (三)“你们才穿坏了几个二尺半!?”
那次部队修完了一段工程,准备出发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修路,在这当中,接连着出了几宗事,弄的全班窝火。
在出发之前,上级一人发了一条毛巾,韩俊庭的背包里,往日存下来的毛巾,还有五条;见到这回领来的毛巾,他还是十二分地有兴趣。他从连里把全班应领的十条毛巾拿来,一路走着,足看了有三遍,内中有一条又花、又密实,手一摸眼一看,就知道它在这十条里第一,回到班里,他说道:
“这回领的手巾可不一样,有好点的,有坏点的!自然是都想要好的,谁也不愿要孬的,你们说怎么分?”
“………………”
大家谁也没言语,沉了一会,他又说道:
“你们都不说,我提个办法:把手巾全放到麻袋里,你们站好,排好次序,从第一个人起,我掏一条给一条,赶上好就好,赶上不好就不好,凭个人的运气!你们说行不行?”
“班长说行就行!”一个战士说。
“好!你们赞成咱们就这么办!”
当着向麻袋装手巾时,只装了九条,单把那条又花又密实的留下了,战士们都睁眼看着,韩俊庭望了望大家,说道:
“我不能给我个人掏,我把这条留下,算我的!”
“我还要这条呢!”马子亮说:
“是你当班长是我当班长?要是上级让我当班长,就得听我的命令!不能这样平均主义!”韩俊庭板着个脸说:“个人也得看看自己,想一想,你们才穿坏了几个二尺半!和我比!?……”
东西补充齐了之后,部队行了三天路,天气已经是阴历九月末了,热炕头到处招人喜欢。第一天宿营的时候,韩俊庭把全班集合站队,说道:
“一个炕就一个炕头,不能十个人都睡。咱们今天睡炕打排头向下排,我第一、他第二他第三……一个挨一个!”
第一天是这样地住了,大家肚里有意见,没有说出口来。第二天又是这样地住了,第三天还是这样地住了。战士们嘟嘟哝哝的就不少。韩俊庭听了不入耳,把全班集合讲话,道理很多,说到最后,还是:
“……平均主义!?你们才穿破了几个二尺半!?”
临末又加了一句新的:“你们不能动不动就和负责人攀!”
    (四)检讨会
韩俊庭心眼里最烦的是马子亮,因为他虽然常当面说班长两句好话,可是当面批评韩俊庭的也是他。行车到了彰武桥边住下,马子亮的疥又发了一些,行走就困难。有一次连里要一班派个人去给营部送信,韩俊庭谁也不派,偏派马子亮。马子亮说:
“班长!我的疥又发了,派个别人去吧!”
“你不是没死么?没死就得服从命令!”
“我走不动么!”
“你不服从?”韩俊庭嘎嘎地叫起来!
“我有病么!我就不服从!”马子亮也犟了起来!
“不服从就不行!我要处罚你!我……”
“不用拿那个吓唬人哪!有一个脑袋什么都顶住了!”
这一家伙弄僵了,韩俊庭吵着“不能再干下去”,马子亮吵着:“这还了得!”别的战士们都同情马子亮。事情一下子闹到指导员那里。指导员左说右劝,才没有继续吵下去,晚上指导员亲自出席,在一班召集了一个班务会,要大家检讨。指导员说:
“一班内部不团结,已经不是一天了!这样闹下去,工作一定做不好!大家要好好检讨,尤其是韩俊庭同志,是全班的领导人,更应该好好检讨!……”
指导员谈完,战士们嘴在鼓动着;还未等大家开口,韩俊庭抢先说道:
“我先来检讨检讨!检讨,为了求进步,求经验,毛主席老早就告诉我们说,要检讨!要洗脸,照镜子,反对自高自大、主观主义、不服从组织、个人主义!参加革命,顶重要的就是服从组织,加强组织观念,没个组织,你想抗战,四外都是敌人,又是碉堡,又是毁民沟,又是汽车路,皇协军日本兵又孬……咱们八路军为什么抗的住?组织好么!个人要服从组织,下级要服从上级……。”
“你检讨你个人吧!”指导员说:
“我个人,我知道我错误很多,不是教导员常说:只有死人和肚子里的小孩不犯错误!检讨错误,也不算丢人!我检讨!自打我到一班,任务也都完成了,革命,为人民服务,就要完成上级给的任务……”
韩俊庭讲了有一个多钟头,还没有讲到自己一点缺点。息灯号已经吹了,大家都在打磕睡,指导员无法,宣布了散会。
    (五)“落后脑袋还有点用!”
敌人把彰武桥给破坏了。敌人缩在彰武城里。
部队开到彰武桥边,一面监视敌人,一面抢修彰武桥,以便保证打锦州主力部队的后方供应线。营里开会做了动员,连里又开会动员。军人大会之前,先召集支部会,又召集班长以上干部开会,指导员谈了抢修彰武桥的重要性,也谈了每个干部党员应有的模范精神和注意事项。在这里,指导员特别强调要加强“敌情观念”,要时刻做“战斗准备”。有些新参加的班长,还是第一次听到“敌情观念”这个名词,虽然从口气上从前后言词上看,模模糊糊地知道是要大家注意敌人,到底还是有点发朦,有的就有点不安的样子。
“敌人到底有多少哇?单咱们这个部队?还有别的队伍么!”
“咱们离主力部队还有多远哪?”
“敌人不会向北再来了么?”
“………………”
大家提出许多耽心的问题。韩俊庭脸上和往常一样地没有表情,谁也难猜清他是在害怕还是在沉静着。他和往常一样:开会蹲在尽后边,巴答巴答地抽黄烟。指导员给大家解释着:
“不要恐慌!前边有咱们主力,敌人不敢老向北来!可是,也背不住来捣乱一回,反正,它不来,咱们就修桥。它要来,咱们就要和它干干!……”
韩俊庭心里明白:指导员没有打过仗,大概除了打过两次靶以外,就没有放过枪。他听着指导员说干干,用眼瞟了一下,又吸烟去了。自始至终,韩俊庭一句话也没有说,指导员看他没有说话,寻思着没有捣蛋还不错。连长是韩俊庭的老战友,这时却想起了他,当大家都没话时,连长问了一句:
“老韩!你有什么意见?说说!”
“没意见!不来便罢,来了咱们就干干!”干干两字咬的很重,学的是指导员的腔调。
“怎么干,才能干好哇!?新队伍,不同都打过仗的呀!”连长真心诚意地向韩俊庭请教着。
“干好了大家喝粥!干不好还不是有老虎放羊等着呢!怕什么!”韩俊庭明摆着是有意见。
“老韩!别说笑话!真的,大家都没多少经验,你和敌人作战经验多,看有什么该提醒大家,提提!真等着大家放羊么?”
“……”韩俊庭把嘴鼓动了几下,且莫说话,又吸着了一枝烟,烟气从口里吐出来,喷向上,又打鼻子吸进去,大家望着他,这才慢慢地说道:“想不到我这落后脑袋还有点用!……”
说到这里,韩俊庭把话打住,一口接一口地吸烟,指导员不耐烦地抓脑袋,别的同志们有的靠在墙上,有的小声谈论别的了。只有连长特别和悦地望着韩俊庭呶嘴,意思是要他说下去。
“我说,照咱们连,有的班里一个打过仗的没有,有的——象咱们班——有几个打过仗的,这顶好是各班配一配!听过子溜子响的,到底比没听过的要强些,不至于一听枪响就不知东西南北。……再就是管机关炮的,人数都单薄,万一有事,有个伤亡,拖都拖不走,我看,得单派上一两个班,配他们一齐工作………”
大家一听,觉着很奇怪,象他这样个人竟然心里也挂念着工作,心里也有个数。指导员也问道:
“派那个班帮助伊斯古机(机关炮——注)呢?”
“就派老韩的一班!老韩和马子亮都学过伊斯古,更方便!”有个人提议着。
“赞成!真要是敌人飞机什么的来了,有老韩一个再加上一架伊斯古,不请它落地,也不能让他整个回去!”别的同志们拥护着。
之后,又讨论了一下,老的有战斗经验的如何调剂,如何分组带领新战士。韩俊庭提的两条意见,完全被大家接受了。
散会之后,指导员对连长说了一句:
“老韩这个人还是有点意思呢!”
“他干了这些年,经验是有的!只要他思想顺过来!”连长说:“今天,要不是左劝右劝,他还不是说两句风凉话算了!”
“以后,多尊重他点,比多批评,可能进步还快些!”
“怕就是那末个事!”连长说。
到了晚上点名讲话时,指导员特别号召老同志要起骨干作用,新同志要在紧张危难中向老同志学习,强调老同志有经验有办法。不单韩俊庭,连所有老同志听了都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些。晚上一回来,韩俊庭第一次地对马子亮张春山赵宝海进行了谈话:
“眼下离敌人很近,全班全连新同志,都看咱们的呢!咱们要是一慌,他们就得拿丫子(跑的意思——注)!咱们要沉着,他们才能有准性骨!指导员说的明白,要咱们起骨干,在咱们班咱们几个一定得做到!万一有什么事情,你们就抓着新同志跟着我,看我动作行事!”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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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治河
王克锦
“铛!铛!铛!铛!”妇女主席周玉英敲着铜锣以尖嗓门大声叫着:“大家听着!治河的人都到村公所集合啦!”她转遍整个村子,在戏台跟碰见了村长刘大应,两人就随着集合的人群向村公所走去。
“咱村报名八十四个人治河,就有四十一个妇女。”村长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恐怕干起来成绩不大!”
妇女主席回头瞪了他一眼不高兴的说:
“你轻视妇女的观点还没有纠正过来!”
村长感觉周玉英批评得不适当,就不同意的答道:
“嗨!这不是轻视妇女重视妇女问题,而是和人家西尚村竞赛的问题呀!人家男劳力多、咱村男劳力少,这不是要背乌龟吗?”
“这次竞赛经过咱村妇女讨论过,大家都有信心得奖旗,你敢肯定女人就比不上男人吗?”
村长正要辩答时,忽听得村公所里人们轰轰嚷闹起来,把他两都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三脚两步向村公所走去。正要进大门时突然祥麟嫂跳着一双半大脚跑到他们面前,一把拉住周玉英的手,就惊怪地说道:
“妇女主席你看看人家孙四的新媳妇昨天娶进门,今天就来参加修河啦!”
周玉英靠着祥麟嫂的身子往人丛里一看,见红袄绿裤的新媳妇,扛着大锨低着头羞滴滴地站在人圈中。
“这不对!无论如何过了三天才能做活呀!这是自古以来的老讲究。”祥麟嫂不同意地说着。
“听说新媳妇在常庄娘家是个劳动英雄哩!”村长也惊喜的发了言。
“呃!抬起头来!”
“新媳妇去修河真不象个话!”
“孙四真幸运娶来个好干家!”
人声喧嚷,有的开新媳妇的玩笑,有的表示不赞成,有的对新媳妇的劳动精神羡慕。周玉英感到这是鼓动群众的一个好机会,同时为了给新媳妇解围,就急急打起锣来,口中叫道:
“注意啦!大家不要闹啦,静一静!”
热烈的场面,被“铛!铛”锣声一震,把大家的注意力马上吸引在周玉英身上,她趁着大家安静下来的时候,就抓住这一点空隙大声说道:
“俺有点意见发表,咱们为了救自己的地,不受水淹,十来个村联合起来修河,咱村表现特别紧张,新媳妇过门第二天就来参加,这是咱们妇女的光荣,过去讲迷信年年河淹地,弄得家败人亡,今天咱们抛弃迷信,地不受淹要生产发家,新媳妇在娘家是个劳动英雄,到咱村就是咱村的劳动英雄,大家要跟人家挑战,可不该开人家的玩笑,如果咱跟西尚村竞赛落了后,那大家都要被人家开玩笑哩!”
周玉英在村干部中,数她能说会道,今天在新媳妇劳动热情的感动下,她一口气发表完自己的意见,看见群众都关心地听她的发言,她知道自己的意见已经被大家接受,就立刻钻进人群,顺手拉住新媳妇的手,尽她保护的义务,把自己满腔的热情,从盯着新媳妇温柔的眼光中流露出来,众人们把对新媳妇打闹斥责的情绪,变成严肃的赞叹,使几个脑筋守旧的人也缄默起来,村长忙着召集组长,点齐人数向河滩带走。周玉英也把新媳妇,编在妇女组内,亲切地拉着她随在谈叫唱歌的人群后面走出村外,她自己也惊奇新媳妇这种不平凡的劳动热情,就诚恳地问道:“你刚过门来,为啥不休息几天!”
“俺在家是劳动惯了的,看见大家劳动咱闲着怪难受得烦!”
“你到俺村人生面不熟,不要太拘束,慢慢就惯啦!”
“俺过去劳动受表扬,来到婆家只怕落了后,坐在家里当新媳妇,自己害羞,出来修河又感到不方便,真是心里作难!”
她们坦白的谈话,使两颗心更加接近起来,周玉英象个姐姐一样对新媳妇说了许多安慰及鼓励的话。
到了河滩,各组分段开始挖河沟,男子们以粗壮黑黝的臂膀一下一下挖了下去,妇女们使劲舞动大锨,遭受坚韧的焦泥板的抵抗,挖不几下就累得她们从长发下冒出汗水来,周玉英一看妇女组落在男人们后边,耽心自己妇女们落了后,就急忙召集大家想办法,原妮子主张:“先用牲口把焦泥板犁起来,底下的土松,就能挖的又快又好。”大家都同意她的妙法,就拉来牲口,套上犁,周玉英敲着铜锣大声喊:
“@!谁会犁!谁会犁!”
大家看着硬板板的焦泥地,心中就没了把握,崔改改提议说:
“请个汉们给咱犁吧!”
“汉们帮忙!”周玉英为难地迟疑一下接着说:“咱还是跟汉们挑战哩!”
新媳妇看到大家为了难,就谦逊地说:
“妇女主席!让俺掌犁试一试!”
一贯不落人后的常狗家娘,抢着拉住牲口缰绳说:
“来!你掌犁,俺给你拉牲口!”
高大的骡子,气呼呼地往前拉,拖得常狗家娘身子俯在前,两只小脚落在后边直奔跳。后头新媳妇一手执鞭一手掌犁,稳稳直直地划开划开干泥的大肚皮。妇女们为自己的掌犁能手欢叫夸耀,男人们以惊奇的眼光,注视着新媳妇,口里赞扬,手里干的就更挂劲。新媳妇在百多只眼睛射击下,心里有点发了慌,飞鞭去抽骡子,想不到失了手将鞭梢子打在常狗家娘背部的疮上。常狗家娘觉着背上一股刺骨的剧痛,忍不住怒往上冲。随手把缰绳一丢,回过头来准备吵架。当红袄绿裤的新媳妇,闪在她眼中时,她的气马上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大娘!打痛啦吧!俺太粗心啦!”新媳妇脸一红就惭愧地先开了口。
“没啥,俺是看你累不累哩!”常狗家娘痛得裂着嘴掩饰住怒气答道。这时周玉英立刻奔过来叫道:
“常狗家娘!你岁数大啦,背上又长着疮,你不赶上牲口让俺们年青人来拉牲口吧!”
常狗家娘最怕人家说她年老不顶事,她有股怪皮气,越说她不行,越要争着干,她看着周玉英奔过来,就转身抢住缰绳拉着牲口往前窜,口中嚷道:
“俺包拉牲口,已经犁过不少啦,你们赶紧挖土吧!”
周玉英见已经解了新媳妇的围,就不去争着拉牲口,和大家一同挖起土来,妇女们的好胜心,变成竞赛的推动力,大家看见新媳妇显本领,就都努力争模范,崔改改一口气担了一百担土,原四女担了二百七十担才休息,崔改改一看她比自己更模范,就在休息时间去采野菜,节省粮食,渡荒修河两不误。
村长过来检查,见妇女们干得比男人们还强,使他抓住了竞赛胜利的把握,嘴角上就露出笑纹来,妇女主席故意的对他说道:
“妇女们干得成绩不大,使你不放心,有啥意见批评吧!”
村长知道是刺他不相信妇女的缺点,便感叹地答道:
“俺真信服了你们啦,俺的脑筋这次悟出了一个道理来,就是共产党领导,不只使咱们过好时光,并且改变了自古以来的旧生活,你们看新媳妇修河,妇女劳动起来赛过男人,这是因为和群众利益结合的事情,就能显出群众的惊人力量来!” (附图片)
治河 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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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关于文学的现实性
萧殷××同志:
……我在前信中对你的作品所提出的意见:“‘吵架’中所反映的尽是现象,缺乏现实性。”你认为不中肯,你仍然认为“吵架”中所反映的生活“是现实的”,你的唯一的理由是:“我所写的都是根据这里的实际情况,都是实在的事情,而且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但是,描写了“亲眼看见”的事实,不等于正确的反映了现实。
所谓现实,按照艺术学的普通说法,是指“艺术的真实”而言。什么是艺术的真实呢?大概意思是:凡艺术地反映了生活,而这被反映的生活又能恰当地反映了客观现实和现实法则的作品,人们就称它是具有艺术的真实性的作品。
但是,你所看见的仅仅是一些表面的现象,你还没有把握住现象的本质。作品是否有现实性,即是否具有艺术的真实性,不是由现象实在与否来决定,而是由现象本质与现实法则是否得到艺术的表现来决定,凡能艺术地将现象的本质暴露出来,而又能给读者一种积极的启示的作品,都可以说有现实性,否则就谈不上什么现实性。
而你这篇“吵架”,实际上已没有现实性可言。你选择一个解放军的战士与一个居民吵架的现象当作题材,而且仅仅停留在表面现象的描写上,已经很不妥当;最糟糕的,是你特别着力刻划了战士对居民“不友好”的态度,表情与语言上。既然这样,那末这篇作品将给读者暗示一种什么意思(主题)呢?根据你作品本身所表现出来的情节与人物来看,意思是很明显的,即:解放军也是不讲理的。试问这样的结论(主题思想)与现实有丝毫共同之点么?
个别解放军战士与居民吵架的现象是否会发生呢?我想是会发生的,但从整个人民解放军来说,那仅仅是一种特殊的现象,绝不能代表人民解放军的作风。你也许会问:“这种特殊现象难道就不能写吗?”我以为可以写的(如果你高兴写的话),不过,不能满足这点点表面现象,必须探求这现象发生的根本原因及其结果。只要你深入挖掘下去,你就知道问题的本质不象表面现象那样单纯:也许那是一个才解放不久的敌军士兵,因受教育时间不长,还保留着军阀主义的残余作风;也许那是一个阶级异己分子,冒充解放军来破坏军民关系;也许因为双方都意识落后……等等。总之,这都不是人民解放军的本质。
人民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他的一切政策、行动,甚至工作作风与待人接物的态度等等,都是以人民的长远利益为出发点的,……这就是人民解放军最本质的品质。凡是与这本质品质游离的现象,都是特殊的。在文学艺术上所“再现”的一切特殊现象与假象,都谈不上现实性,同样谈不上艺术的真实性。这种做法,只会使作品陷入“歪曲现实”“抹煞真理”的泥坑。
我再一次告诉你:事实不一定都是真实的,在事实里面虽然含有真理,但事实不等于真理。事实(或现象)只有经过分析、批判,并把握了其本质之后,真理才会被发见的。否则,如果你把感官所经验的散乱、混杂的现象,原原本本地“复写”一次,也不过是现象的堆积而已。比如写工厂里的生产竞赛的场面吧,如果你不深入挖掘出更本质的东西,任你怎样描写,结果,顶多把这竞赛情景写得“毕真传神”,此外,还能给读者什么有益的启示呢?象这样表面化的作品,你说它歪曲了现实吧,没有,说它反映了现实吧,也没有。既然这样,那末这类作品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惜的,现在仍然有人这样写着,而且还被人盲目赞扬着。我们认为:仅仅描写现象是无意义的。盲目地“再现”生活,是客观主义在文学写作上的表现,它已不能满足现在人民的需要;机械地罗列生活现象,是琐碎的经验主义在写作上的表现,更加要不得。请回想一下:凡是起过积极作用的古典作品,都不是现象的堆积,它总是通过有血有肉的生活(生活现象)来说明隐藏在生活背后的真实。就拿“阿Q正传”来说吧,从表面看,好象是写一个滑稽人物的故事,实际上,是鲁迅先生借这人物与事件来揭露隐藏在这人物悲剧背后的社会本质。
强调暴露社会现象的本质,强调说明事物的因果关系(或现实法则),是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特点之一。因为只有如此,作品才会有高度的思想性。
当然,要认识和表现现实本质与现实法则,不能象社会科学那样:从各种现象中抽出几条原则之后,就把血肉生活抛到一边了,艺术的认识与表现方法,应该是思想与血肉生活一同进行。所谓现实本质或现实法则,不是分析出来之后附加到作品上去,而应该融和在血肉生活里。只有这样,主题思想才不会是“说教”,才有艺术的说服力,才可能具有艺术的真实性;只有这样,读者才能在艺术的感受中自自然然的接受主题思想,深一步的认识现实。
以上意见很肤浅,也许还有错误,只供你参考……
                (一九四九,六,一日,北平)


第4版()
专栏:

  安息吧!爸爸!
 追悼严朴同志
严苹
爸爸死了,一位忠于党和忠于人民的老人常眠不起了。我万分悲伤,因为我不仅是失去了慈祥的父亲,并且失去了可敬的导师,失去了亲爱的同志。
爸爸被反革命通缉,被迫离家时,我才满月,因此我根本不知道父亲的容貌,直到抗战初期,我到达西安,在八路军办事处,见到爸爸,我才认识了爸爸,我才开始是一个有父亲的孩子,那时我已经是高小毕业的学生了。
爸爸不常与我在一块,但只要有见面的机会,他常谆谆然教育我:“好好学习!”“要忠心耿耿为党为人民服务!”“勤勤恳恳为党工作,只要是党分配给你的工作,便应该拿出全力来干,不偷懒,不讲价钱!”“生活要刻苦,要时刻记着老百姓,我们是为他们服务!”
本着这种精神,父亲抛开了地主家庭的一切,为了实现自己崇高的理想,他勤勤恳恳为党为人民工作了二十五年。如今爸爸倒下了,我再不能见到他耐心、谨慎、不知疲劳、不辞辛苦地工作的姿态了,但爸爸大公无私,刻己奉公的精神与作风,深深烙在我的心里,它将永远成为鞭策我奋勇前进的力量!
爸爸,您没有活到全国胜利的日子,不幸地离开我们了,我们将继承您的遗志遗风,誓为人民服务到底!
安息吧!爸爸,我们一定忠于党、忠于人民的事业、全心全意工作。
                 一九四九年六月十日西郊


第4版()
专栏:

  新儿女英雄传
袁静 孔厥
插图:彦涵
     第七回 一条金链子
 狗熊也装人样子。
                ——成语
    一
小梅淋了雨,受了点风寒,躺在炕上直发烧。秀女儿又下乡了。晚上,大水帮小梅煎药。
几个队员也来看小梅。牛小水手里捧着两大筒饼干,笑嘻嘻的说:“妇女主任,这是我们慰劳你的,别吃棒子窝窝啦。”就把两个红得很好看的圆筒儿,放在她枕头边。小梅笑着说:“哈呀!这是你们的胜利品么,我们敢吃这玩艺儿?”赵五更说:“话可不能那么说,你们也出了力啦。这是我们大伙儿公议的。”马胆小说:“吓,要不是你们把敌人勾了去,我们许还打不了这个胜仗呢,大抬杆也他妈的回不来啦。”
小梅给秀女儿留了一筒,打开一筒,叫大家吃。每人拿了两块,吃个稀罕。小水砸着嘴,作个鬼脸儿说:“哈,真不赖!甜咝咝的呢,这可是开洋晕啦。”逗得大家都笑了。他们坐了一会儿,就要回去听念报。大水说:“你们头前走一步,我马上煎好药就来。”一伙人走了。
大水看药吊子里熬剩半罐儿了,就逼出来,满满一小碗,端到小梅跟前说:“趁热喝了吧,出点儿汗就好了。”刚好张金龙闯进来。大水猛不乍的吓了一跳;忙把手里的碗放在炕沿上,招呼说:“哦,你来啦。”张金龙冷淡的应了一声,把夹着的铺盖卷儿放在炕上。大水说:“你歇着吧。我听报去呀。”小梅说:“叫你煎了半天药,太麻烦你啦。”大水说:“都是同志,没有什么。”就出去了。
张金龙翘腿搁脚的躺在炕上,枕着个铺盖卷儿,抽着纸烟。小梅坐起来吃药,问他说:“你带了东西回来作什么?”张金龙说:“病犯了!还不回来?”小梅看他不象有病的样子,就问:“你请了假没有?”张金龙抽了几口烟,慢慢儿回答:“说给他们了。”小梅问:“你请了几天假?”张金龙吊儿浪荡的说:“那不准!多会儿我身体好了再说。蛤蚂蹦三蹦,还得歇三歇呢,我总得逍停两天!”小梅看那劲头儿,这不争气的家伙,准是又捣蘑茹呢,气得她随手把碗儿放在窗台上,蒙着被子就睡了。
第二天,双喜从县上回来,暗里告诉小梅,张金龙在县大队不好好工作,顺着他的劲儿,他就干,不对他的心眼儿,他就闹情绪,什么都得依着他;生活上又过不来;昨天吃饭,饽饽凉点儿,他把伙夫同志骂了一顿,大队附批评他几句,他跟黑老蔡说了一声,卷起铺盖就走了。双喜又说:“老蔡叫你好好儿劝劝他,金龙这个人武艺上有两手,还得争取他工作。要是他实在不愿意回县大队,暂且和你在一块儿,就在区上搞武装工作也行。”小梅想了半天,皱着眉头说:“唉,这个人,真拿他没办法!”双喜给她鼓劲儿,笑着说:“能拔出脓来,才是好膏药呢。”小梅说:“狗皮上贴膏药,怕不粘哩!我说说试试看吧。”
小梅一连劝了好几天,一阵软,一阵硬,好说歹说,总算把金龙又说转了。最后他答应:“好!我就瞧着你的面子,在这儿干吧!”他就在区小队当了个班长。
  二
张金龙瞧不起牛大水,常常自由行动。有一次,大水跟他说:“上级决定,叫我们拿斜柳村的岗楼,咱们商量怎么个拿法吧。”张金龙说:“不用商量,这事儿交给我就得了。”大水不放心,说:“还是咱们一块儿去吧,人多力量大。”张金龙气囊囊的说:“那你们去吧,反正也不短我一个人!”牛大水看他蹩蹩扭扭的,老跟他弄不成堆,心里很气恼,噘着嘴儿,找小队上别的干部研究去了。
张金龙躺着想了一会儿。天一撒黑,他换了一身绸子的夹袄裤,拿一顶礼帽歪歪的压在一边眉毛上,掖好枪,带着他那一班人,划了个小船儿,从淀里出发,绕到斜柳村。
傍了岸,他叫小船就在苇塘里等他,他独个儿进了村;走到一家饭馆,拣个单间儿坐下来,先叫了酒菜,又对伙计说:“菜你预备好了,停会儿端。你先到岗楼上,把我的把兄弟叫李六子的叫来,说有人在这儿等他。务必把他请来,多给你酒钱!”伙计奉承的应着去了。
不多一会儿,李六子来了。他一见张金龙,很是意外,笑着说:“哈呀,大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金龙让了坐,也笑着说:“咱们哥儿俩多时不见,喝两杯痛快痛快。”伙计端上酒菜,下去了。李六子伸过头来,悄悄问:“大哥,听说……你在那方面干事儿?”他用两个手指比了个八字。张金龙笑着说:“没那事儿!我在倒腾买卖呢。你这会儿混得怎么样?”
李六子说:“唉,别提了!三麻子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手又黑,心又狠,捞到什么,都是被窝里放屁:独吞!他妈的,当弟兄的连根毛儿也落不上!前儿个,他发了一笔大财,克了一个买卖人,说他私通八路,弄了几十匹绸缎,都不见了。他盘算我们都还不知道呢。哼!”
张金龙冷笑说:“三麻子这王八蛋操的,谁在他手底下也没个好!”李六子说:“那天我好容易查出一辆自行车,车照过期了,叫我扣下来啦。谁想三麻子瞧见了,说:“我骑骑看好不好”;妈的,一骑就不给我了!是蓝钢牌的呢,吓,倍儿新!”他越说越气,毛手毛脚的喝酒,把酒杯儿都打翻了。
张金龙眼珠子一转,右眉毛一扬,说:“兄弟,我给你出这口气。什么东西都把它掏出来,车子还交给你手里,你看好不好?”李六子笑开了脸儿,说:“那敢情好嘛。大哥,你有什么好主意?”张金龙小声说:“兄弟,老实告诉你,我在那边当队长呢。咱们只要把三麻子拾掇了,你我都是有功之臣,什么还不好说呀?咱俩并肩齐膀的好兄弟,有我的就有你的,决错待不了你!”
李六子乍一听,睁大了眼儿;听听,他劲头儿就上来了,唾沫乱溅的说:“我操他姥姥,这可对了我心眼儿啦。大哥,我这个人就爱‘共点’!你说怎么个弄法吧。”张金龙拿筷子对他摇摇,李六子一回头,瞧见伙计进来了,把两碗挂面汤放在桌上。
伙计走了以后,他俩一面吃,一面凑在一块儿,嘁嘁喳喳的说了半天。他两个本是一流子,一说就合辙,商量妥当,走出饭馆,就分手了。
小小子最近也当了伪军,就在这岗楼上。下半夜,月亮快下去了,轮到李六子站岗;他和小小子在岗楼第四层上,对下面连划三根洋火。沟那边也亮了三下。他两个悄悄下来,放下吊桥。张金龙带着一班人就突进去。伪军在二层楼上,都睡熟了。灯儿还点着。他们上去,轻手轻脚的把枪全@了。李六子忙带着张金龙到三层楼上,去打郭三麻子。
上面很黑,窗窟窿口斜斜的照进来一溜月亮,影影糊糊看见郭三麻子睡在被窝里。张金龙想起过去的仇恨,咬着牙,对着他的头,一连打了三枪。可是发现床上是被窝做的假样儿,三麻子穿的一双皮鞋还端端正正的放在床跟前。他们一搜,发现褥子底下,铺着两匹绸子,他两个趁人们不在,一个拿了一匹,急忙忙缠在腰里了。
小小子跑上来报告:“我刚才听说,三麻子悄悄溜出去了,不定到哪儿逛荡去啦。”张金龙恨恨的说:“妈的,便宜这小子!”他打发小小子去村里弄两只民船,自己和李六子又搜刮一遍,把郭三麻子存的好东西,都入了他俩私人的腰包。
这天夜里,郭三麻子正在一个相好的财主家抽大烟,听到岗楼上三声枪响,吓得他心惊肉跳,忙打发人暗里探听,知道八路军拿了楼,他就连夜逃到市镇去了。
天刚亮,张金龙用两只民船,载着十几个俘虏,一辆自行车,和七七八八的胜利品;他跟李六子小小子几个坐着小船,兴头头的回来。走在半路,迎面来了三只渔船,头前一个打渔的,拿着个旋网,瞧见张金龙就喊:“老张,你们到哪儿去?叫我们好找啊!”张金龙一看是牛大水,就得意洋洋的说:“我把岗楼拿下来了!你看,后面那两只船上尽押的俘虏。你们去干什么?治鱼去啊?”
两边船靠拢了,大水跳到这边船上,高兴的说:“哈,我们还想去探一探,准备今晚上拿楼呢。你们可先得手啦。老张啊,你真有两手!你们怎么弄的?”张金龙吹了一通,又指着李六子小小子说:“这回他俩也出了力啦。”大水才知道他俩不是俘虏,快活的说:“好好好,到这边来可光荣多啦!”忙掏出小烟袋来请他俩抽。李六子说:“我这有烟卷儿。”给了大水一支。小小子也抽着烟卷儿,笑着对大水说:“咱们都一势啦!”大水喜得直笑。
两只民船跟上来了。三只小渔船就凑过去看俘虏。大水问金龙:“那边岗楼烧了没有?”金龙说:“我们还顾得上烧!反正……人都拉出来了,烧不烧也没有什么关系。”大水说:“还是烧了的好。恐怕敌人再去,又麻烦啦。你们辛苦了一夜,快回去歇歇吧。我们去烧。”他兴高彩烈的回到渔船上,忙着烧楼去了。
这边也开了船。李六子悄悄问张金龙:“牛大水这会儿当个什么角儿?”张金龙鼻子里哼了一下,小声说:“他啊,应名儿是个队长,他可管不了咱们!”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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