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21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南下大军过冀南
冀南分社
  纪律严明
浩浩荡荡南下的某野战军,行经冀南各地,每个官兵都认真的执行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路经范堡村的大军,一个卖馍馍的多找给战士冀南票五百元,战士走了一、二里路才发觉,即刻跑回来把多找的钱如数还给了。驻韩庄的骑兵,怕咬了老百姓的树,饲养员们把自己的包袱皮包在树上。某班驻在柏乡时,惠民粮店的伙友,见战士都吸旱烟,心里过意不去,买了几盒纸烟给战士,战士坚决谢绝了。南下大军给冀南人民的印象,正如南漳淮群众,赠给某团“纪律严明”的大红旗一样,将在全国飞扬。
不愧为人民的子弟兵
凡大军所驻村庄,群众一致的称赞者:除了人民子弟兵,天下哪有这样的军队。马老南家住的一个班,战士除把屋子、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外,又把牛棚里积了一个月的粪堆一筐筐抬出来。老南慌忙向战士们夺筐劝止,并且感动的说:“你们太辛苦了,休息休息,还要走长路呢?”他后悔自己没有早把牛棚的粪推出来。住在临名关郝振玉家的另一个班,战士不顾吃饭,帮助振玉的儿子轧花;蹬的蹬、续的续,半晌轧了一大堆棉絮。队伍走了以后,振玉便到处述说着这件事。刚住在田村的某连,一个战士正在门口坐着休息,看见一位六十左右的老大爷去井边担水,便急忙跑去替他担水,喜的老头撇着大嘴,拍着战士的肩膀说:“真不愧为人民的子弟兵!”
明减价与暗减价
南宫市民,为了表示对南下大军的热烈拥护,各公私营商号一律大减价。牙刷、牙粉、毛巾、袜子……等日用品和必需品,一律低于市价百分之十五至二十出售给过路大军。并在公路附近的韩庄、东里庄等较大村、镇设有供应合作分社,专门低价售卖。木鼻村一个卖红萝卜的,望见雄伟的南征大军来了,兴奋的张着嘴笑。部队买他的菜,他知道白给部队一定不要,便把一千元四斤的公开价,卖给战士为一千元七斤。并高兴的对别人说:“我这是给人民解放军的暗敬礼,暗减价。”
送鸡蛋
许多村庄和城镇的小学生,都组织了慰问团、秧歌队,每逢大军到来,他们便活跃在战士面前。寻砦小学生秧歌队,给大军扭秧歌、打花棍,战士正在喜的合不上嘴,慰问团又来了,鸡蛋、挂面、花生,………乱往战士袋里塞。一个十二岁的小学生拿着一个鸡蛋笑喜喜的送给战士,鸡蛋上还写着:“吃了这鸡蛋,壮壮英雄胆,打到江南去,活捉大战犯。”
白老大娘
宁南西孟村,翻身妇女白老大娘(军属),当大军一进村,她兴奋的把战士叫在她家住。晚上,她把全家三口盖的八床被子都拿出来,战士不用,白老大娘说啥也不行,她说:“你们行军这样辛苦,是为了解放全国老百姓,我两夜不睡,也不能叫您受罪。”说的战士没法,只好留了七床,白老大娘这才安生的睡觉去了。第二天大军走时,给老大娘留了一封信,信上说:“请大娘等着吧!等我们渡过长江,把国民党反动派彻底打垮了,和你儿子一块回家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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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你们打到哪里,我们修到哪里!”
李久泽
这几天啊,大风卷着黄沙,天地连成一片,从早到晚没有停过,劳动的人,混身上下变成了一个泥人。可不巧啦!铁路往南修,大风往北刮,打锤的顶着风赶上去,老乡们拉钢轨的车被黄风吞蚀了,载枕木的汽车象一股激流似的滚动在风的波浪中。象这样的恶天气,按照习惯,是一切工作都要停工的,但是,这群劳动人是在干着一件有时间性的伟大工程啊!早晨,天还不大亮,就从狂风里钻出了一股股的队伍,一个个带着那狗皮的,狐狸皮的大皮帽子,一看见这个异样的标帜,人们就喊了起来:“东北大军又南下啦!”那两个皮轮的四个骡子拉着的胶轮车一辆紧跟着一辆的过来了,有的拉着满满的,贴着红十字的箱子,有的拉着一些整齐的小行李和水桶、木槽等日常用具,战士车夫高高的坐在车前板的行李上,摇呀摇的,摇着那样长的大鞭,鞭梢上栓着红绸子布条,……这一切,一切,在铁纵的战士看来是那么熟悉,那么亲热。劳动的战士奔跑着,把一根根的枕木,一节节的钢轨迅速铺成新的路。
一霎那的休息,战士们集成无数的小会,焦急的咯吵着一个问题:“大军南下啦,要加油修呀!”一中队的全体战士集合在一起了,面面相视:“你看,我们没有修好路,叫同志们走着南下。”战士们那种心情,看来的难过的,觉着对不起那在黄风中走远了的南征战士。教导员借着这个机会也给大家上了一课,他简捷的说:“让东北大军走着南下过江,那得多少天呀,就说到长江边两千多里路吧,一天走八十,三八二十四,还得走一个月啦,要坐火车,不用两天就到啦!同志们要加油修,大队伍还在后头啦!”当看到大军步走,同志们心里就很不安顿,再加教导员这么一课,就更沉不住气了,休息也休息不下去了,拿起家伙就干起来了。一连的流动黑板报上,也出现了用粉笔画的画子,文化教员提着跑在劳动的行间里,战士们瞥一瞥那黑板上的画子,就向前飞跑起来,好象不敢多看一眼似的,那画子上,一边画着一群人在修铁路,只修了一小段,这一小段铁路的前边,不小的一个距离的地方,画着一行一行南下的大军,赶着马车的,背着行李的,那意思是说,步行南下的大军把修铁路的“拉”下了。战士们的情绪沸腾起来,打道钉的和上夹板螺丝的提出竞赛,抬钢轨和扛枕木的下挑战书,都抱定一个决心“咱多流点汗,早修好路,早叫部队南下一天”。打道钉的步兵连提出,道钉保证打的好,又打的快“上螺丝的上到哪里,打钉打到哪里”,上螺丝的一连就提出“只要材料供得上,一天坚决完成八公里”。劳动的行列在暴风里赛跑,钢轨上出现了用粉笔写成的路标:“勇士们,快追上!”“保证质量”。道钉组眼看就要丢在后头啦,前边钢轨上写着:“快快追上螺丝组”打在前头的巩工长那组,小伙子们可卖力气啦,四、五锤就打下一个钉子,上螺丝的也不差,裴在元一个人二十分钟就上好一付螺丝。只想前进,谁也不愿落在后头。一会,监工员看了一下表,从九点三十分干到十点四十分,打道钉的打了一公里五百三十六米,上螺丝夹板的上了一公里六百米。大家有信心,今天修八公里不成问题。
天正午,大军又过来啦,那大炮啦,可数不过来,六个骡子拉着的,八个骡子拉着的“咣当”“咣当”的,在那坑坑窝窝的汽车路上爬着,铁的战士们看了心焦,拉钢轨的老乡们看了也怪着急:“这么大的大炮,多咱‘咣当’到南京啊!”多好看的大炮也来不及看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头,跳上车辕子,扬起鞭子吆喝着,他那套老牛破车,朝着卸钢轨的地方急奔而去。………南征的炮兵勇士,骑在高大的洋马上,看着那激烈的劳动人流,他心里也沸腾起来了,向铁的战士们挥着手喊着:——
“好好干呀,修好铁路,咱后边啥也都能来啦!”
“请好吧,你们打到哪里,我们保证修到哪里!”铁的战士们立刻响起一片回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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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识字扑克
 豫北战地文化新创造
史洪
“不打仗就学习,为提高文化而努力!”——这在沈小营的战沟里,早已不是漂亮的彩色标语,而是最动人的客观实际。
他们为了使不识字的同志很快的掌握文化,除一般的教法,又创造了好多新方法,一种如二连把战斗的任务和口号写成一个个小木牌插在每个交叉口的一边,让各班学习组长去教;一种如一连炮班学习组长申占平的办法,是把同志们伙编的诗歌,写在靠近他们工事的墙上,然后教不识字的同志在一边摩仿;而更好的却是三连六班学习组长张秀生同志创造出来的一种带娱乐性的“识字扑克”。
这“识字扑克”的内容,是根据当前的工作任务与同志们的需要而确定的,其字数多少与牌数多寡,是依要者的程度、人数而确定的。比如他们写了:“坚持阵地控制飞机场”“卡住敌人脖子”“解放新乡,活捉李振清”“防止破坏谣言”“过长江”等二十四个字。一开始,是教同志们认几遍,然后即以一片片的软纸把每张上都抄上一个字。
在要时,如打扑克一样,把牌搅乱,由四个或六个人轮摸,一直摸完。摸完后,由起头牌者出第一张,让其下手去认,如其下手不认识,即改第三者认;若第三者认得,即出他自己手里牌,如第三者周围都不认得,出牌者得告诉这是什么字,然后继续出牌,如他也不认得,即请先生教给,出牌权利转其下手。
这样,学习好的,即把牌早早推出,而不好好学习的,就推出较迟,或不能完全推出。经过轮番数次,如都认会了,即改换新的内容。他们采用了这种办法,三四天之内,就教会了每个人二三十个生字,打破了以往认生字的纪录。
自从有这种办法以后,不识字的同志如得福音一样,很快的由一个班传遍了全排,现在三连不仅完全采用了这办法,而且经过他们旅的“快报”在向其它的连队与团营传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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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誓师
苏策
本报中原通讯
正是漯河人民过着第一个欢快的三月的时候,我们某兵团召开渡江南进的誓师大会了。八日下午三点钟,几千人就拥挤在寨西边的广场上,在兴奋欢快的掌声中,刘司令员斩钉截铁的说:“现在我们要过江,我们要在这中国历史上最后最大的战争中,创造更大的光荣!”就这样,在党的号召下,部队每个人都从思想上、行动上紧张起来。
老战士们在争着说:“我要挂两个牌牌,这回淮海战役挂了一个,要在渡江作战中,再争取一个。”但另一个说:“我还要多得一个全国总解放后,英雄大会上的奖章。”他们还经心地数着自己的创伤:那些是在抗日战争中留下的,那些是蒋匪美国子弹打穿的,他们嚷着:“不要忘了这些前仇,更不要放跑一个敌人,给人民留下后祸!”干部们要用整天的时间去研究到江南的路上,和打到江南以后的工作。他们日夜不睡的工作着。有许多人在吃饭时也谈论着工作;有些人已经挤出时间来,从事拆棉被、减行装、洗衣服、收拾鞋子、作干粮………
中原的人民也为打过长江而沸腾了,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小姑娘走上台子,她讲:我叫孟秀芝,郾城中学的学生,我是老早就想参军了,可是,我没有对别人说。有一天,我听见哥哥和姐姐在议论着:“我去参军去,你留下吧!咱爹六十多了,做了一辈子工,你在家招呼他吧!”姐姐说:“还是你留下好”他们去找父亲了,父亲说:“好孩子,你们都去吧,打老蒋是再好没有的事,我可以自己招呼自己。”一会他看见我了,他说:“秀芝,你就不敢说句大话吗?和你哥哥姐姐一块去?”我瞪了他一眼,我说:“我早就想了,还没告你哩!”小姑娘最后说:“我一点顾虑没有,坚决打过长江去!”兄妹三人就这样参军了。另一个故事,是洛阳一中的校长和他儿子程岱,两个争着军来参军,最后,儿子抢先跑了来。小学教员晏方虽是河北人,可是他把妻子安置在学校里,也参军了。有一次,他在四百人面前,把指头咬破,写下血书,激动的说:“在全国没有胜利时,我决不回来;我的家庭是苦的,但可以慢慢改善,现在全国还有几千万个家庭,在过着还不如在家庭的牛马生活!”
中原的人民和部队就是这样的迎接着过江行动。在誓师大会上大家举着手、举着枪、举着旗帜,在微笑的毛主席与朱总司令的像前,用力的宣着这样的誓言:
这时,夜已经来了,繁星照耀着这手臂的森林,这几千条钢铁的手臂,就是即将在历史上写下江南人民新时代的手臂。
             三月十九日写于南进途中潢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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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传家宝
赵树理
 (三)
李成娘一见他们两个人进来,觉着“真他娘的不凑巧”。
小娥觉得不对,赶紧把话头引到另一边。她问自己的丈夫说:“今天的会怎么散得这样快?”
他丈夫说:“这会只是和几个干部接一下头,到晚上才正式开会。”
只说了这么几句简单话大家坐下了,谁也再没有什么话说,金桂的脸色就很不平和。
金桂平常很大方,婆婆说两句满不在乎,可是这一次有些不同:小娥的丈夫是她的姐夫,可也是她的上级。她想婆婆在小娥面前败坏自己,小娥如何能不跟她自己的丈夫说?况且真要是自己的错误也还可说,自己确实没错,只是婆婆的见解不对,她觉得犯不着受这冤枉。
小娥的丈夫见她们婆媳的关系这样坏,也断不定究竟那一方面对。他平常很信任金桂,到处表扬她,叫各村的妇女向她学习,现在听见她婆婆对她十分不满意,反疑惑自己不了解情况,对金桂保不定有点信任太过,因此,就想再来调查研究一番。他见大家都不说话,就想趁空子故意撩一撩金桂。他笑着问小娥:“你们背地里谈论人家金桂什么事,惹得人家鼓嘟着嘴!”
金桂还没有开口,李成娘就抢先说:“听见叫她听见吧,我又没有屈说了她!你问她一冬天拈过一下针没有?纺过一寸线没有?”
婆婆开了口,金桂脸上却又和气得多了。金桂只怕没有机会辩白,引起上级的误会,如今既然又提起来了,正好当面辩白清楚,因此反觉得很心平。她说:“娘!你说对都对,可惜是你不会算帐。”又回头向小娥的丈夫说:“姐夫你给我算着:纺一斤棉花误两天,赚五升米;卖一趟煤或做一天别的重活,只误一天,也赚五升米,你说还是纺线呀还是卖煤?”
小娥的丈夫笑了。他用不着回答金桂就向小娥说:“你也算算吧!虽然都是手工劳动,可是金桂劳动一天抵住你劳动两天!我常说的‘妇女要参加主要劳动’就是要算这个帐。”
李成娘觉得自己输了,就赶紧另换一件占理的事。她又说:“哪有这女人家连自己的衣裳鞋子都不做,到集上去买着穿?”她满以为这一下可要说倒她,声音放得更大了些。
金桂不慌不忙又向她说:“这个我也是算过帐的:自己缝一身衣服得两天,裁缝铺用机器缝,只要五升米的工钱,比咱缝的还好。自己做一对鞋得七天,还得用自己的材料,到鞋铺买对现成的才用斗半米,比咱做的还好。我九天卖九趟煤,五九赚四斗五,缝一身衣服买一对鞋,一共才花二斗米,我为什么要自己做?”
等不得金桂说完,李成娘就又发急了。她觉得两次都输了,总得再争口气——嗓子再放大一点,没理也得强占几分。她大喊起来:“你做的对!都对!没有一件没理的!”又向女婿喊:“你们这些区干部,成天劝大家节约节约!我活了一辈子,没有听说过什么是‘节约’,可是我一年也吃不了一斤油,我这节约媳妇来了是一月吃一斤。你们都会算帐,都是干部!就请你们给我算算这笔帐!”
她越喊得响亮,女婿越忍不住笑,等她喊完了,女婿已笑得合不上口。女婿说:“老人家!你不要急!我可以替你算算这笔帐:两个人一月一斤油,一个人一天还该不着三钱,不能算多。‘节约’是不浪费的意思。非用不行的东西,用不了不能算是浪费……”
李成娘说:“你们这些当干部的是官官相为!什么非用不行?我一辈子吃糠咽菜也活了这么大!”
金桂说:“娘!我不过年轻点吧!还不是吃糠长大的?这几年也不是光咱吃得好一点,你到村里打听一下,不论哪家一年还不吃一二十斤油?”
小娥的丈夫又帮着金桂说:“老人家!如今的世道变了,变得不用吃糠了!革命就是图叫咱们不吃糠,要是图吃糠谁还革命呢?这个世道还是才往好处变,将来用机器种起地来,打下的粮食能抵住如今两三倍,不说一月吃一斤油,一天还得吃顿肉哩!”他这番话似乎已经把李成娘的气给平下去了,要是不再说什么也许就没有事了,可是不幸又接着说了几句,就又引起了大事。他接着说:“老人家!依我说你只用好吃上些好穿上些,过几年清净日子算了!家里的事你不用管它!”
“你们区干部就说是这种理?我死了就不管了,不死就不能由别人摆布我!”李成娘动了大气,也顾不上再和女婿讲客气。她说金桂不做活,浪费还都不是很重要的问题,最要紧的是恨金桂不该替她作了当家人,弄得她失掉了领导权。她又是越说越带气:“这是我的家!她是我娶来的媳妇,先有我来先有她来?”
小娥的丈夫说:“老人家!不是说不该你管,是说你上年纪了,如今的新事情你有些摸不着!管不了!”
“管不了?娶过媳妇才一年啊!从前没有媳妇我也活了这么大!她有本事叫她另过日子去!我不图沾她的光!大小事不跟我通一通风,买个驴都不跟我商量!叫她先把我灭了吧!”
金桂向来还猜不到婆婆跟自己这样过不去,这会听婆婆这么一说,也真正动了点小脾气。她说:“娘!你也不用跟我分家了!你想管你就管,我落上一个清净算了!”说着就跑回自己房里去,小娥当她是回房去寻死,赶紧跟在她后面。可是当小娥才跑到她门口,她却挟了个小布包返出来又跑到婆婆的房子里,向婆婆说:“娘!让我交代你!”
小娥看见已经呕成气了,赶紧拉住金桂说:“金桂!不要闹!娘是老糊涂了,你……”
小娥的丈夫倒很沉得住气:他也不劝金桂也不劝丈母,倒向小娥说:“你不用和稀泥!我看就叫金桂把家务交代给老人家也好!老人家管住家务,金桂清净一点倒还能多做一点活!”又回头向金桂挤了挤眼说:“金桂你不要动气!说正经的,你说对不对?”
金桂见姐夫是帮自己,马上就又转得和和气气地顺着姐夫的话说:“谁动气来?”又向婆婆说:“娘!我不是跟你生气!我不知道你想管这个!你早说来我早就交代你了!”说着就打开小包,取出一本帐和几叠票子来。
李成娘见媳妇拿出帐本,还以为是故意难为她这不识字的人,就又说:“我不识字,不用拿那个来捉弄我!”
金桂仍然正正经经说:“我才认得几个字?还敢捉弄人?我不是叫娘识字!我是自己不看帐记不得!”
小娥的丈夫也爬到床边说:“让我帮你办交代!先点票子吧!”他点一叠向丈母娘跟前放一叠,放一叠报个数目——“这是两千元的冀南票,五张共是一万!”“这是两张两千的,一张一千的,十张五百的,也是一万!”……他还没有点够三万,丈母娘早就弄不清楚了,可是也不好意思说接管不了,只插了一句话说“弄成这各色各样的有什么好处,哪如从前那铜元好数?”女婿没有管她说什么,仍然点下去,点完了一共合冀南票五万五。
点过了票,金桂就接着交代帐上的事。她翻着帐本说:“合作社的来往帐上,咱欠人家六万一。他收过咱二斗大麻子,一万六一斗,二斗是三万二。咱还该分两三万块钱红,等分了红以后你好跟他清算吧!互助组里去年冬天羊踩粪,欠人家六升羊工火食米。咱还存三张旧工票,一张大的是一个工,两张小的是四分工,共是一个零四分,这个是该咱得米,去年秋后的工资低,一个工是二升半。大后天组里就要开会结束去年的工帐,到那时候要跟人家找清………”
婆婆连一宗也没有听进去,已经觉得很讨厌。她说:“怎么有这么多的穷事情?麻麻烦烦谁记得住?”
小娥听着也替娘发愁,见娘说了话,也跟着劝娘说:“娘!你就还叫金桂管吧,自己搅那些麻烦作甚哩?这比你黑箱子里那东西麻烦得多哩!”李成娘觉着不止比箱子里的东西样数多,并且是包也没法包,卷也没法卷,实在不容易一捆一捆弄清楚,他这会倒是愿意还叫金桂管,可也似乎还不愿意马上说丢脸话。
金桂仍然交代下去,她说:“不怕娘!只剩五六宗了——有几宗是和村公所的,有几宗是和集上的,差务帐上咱一共支过十个人工八个驴工,没有算帐。咱还管过好几回过路军人的饭,人家给咱的米票咱还没有兑。这两张,每张是十一两。这五张,每张是…………。”
“实在麻烦!我不管了!你弄成什么算什么!我吃上个清净饭算拉到!”李成娘赌气认了输,把腿边的一堆票子往前一推。
小娥的丈夫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我原来不是说叫你‘过几年清净日子算子’吗?”又向金桂说:“好好好!你还管起来吧!”又向小娥说:“我常叫你们跟金桂学习,就是叫学习这一大摊子!成天说解放妇女解放妇女,你们妇女想真得到解放,就得多做些事,多管点事,多懂点事!咱们回去以后,我倒应该照金桂这样交代交代你!”(全文完)
                   一九四九年、四、一四(附图片)
小娥的丈夫向小娥说:“我常叫你们跟金桂学习,就是叫学习这一大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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