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9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鲁迅先生笑了
鲁迅先生,人们说你离开我们十三年了,
但,我却在四处都看见了你,你是那么健康,
你的脸色已经再不象平常的那样苦涩,
而是和暖如春地豁朗而有内函地在笑。
 
三月二十五日,在西苑的飞机场上,
毛主席和中共中央首先来到新解放的
文化故都——今天的人民首都北京,
全体武装同志,各人民团体,各民主党派的领袖,
都在场上欢迎,高呼毛主席万岁!
那时候我看见了你,看见你笑了。
 
四月二十三日,在捷克首都布拉格,
七十二个国家的代表正和巴黎同时
在国会议事堂进行着世界拥护和平大会的时候,
蒋匪的巢穴南京克复的消息传到了欧洲,
全体代表一致起立欢呼:新中国万岁,毛泽东万岁!
那时候我看见了你,看见你笑了。
 
七月一日的晚上,在先农坛的公共体育场,
举行中国共产党二十八周年纪念大会,
许多年青的同志们热烈地在骤然袭来的大雨之下,
打着腰鼓,扭着秧歌,唱着“东方红”,
竟把阴霾征服了,在一道长虹出现之后,
出现了我们的领袖,全场欢呼毛主席万岁!
那时候我看见了你,看见你笑了。
 
七月六日的晚上,在中南海的怀仁堂,
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的第五天,
下午七时二十分,毛主席突然到了会场,
向大家说:“我是来欢迎你们的,
人民需要你们,因此就有理由来欢迎你们。”
全场热狂了,连续不断地欢呼:毛主席万岁!
那时候我看见了你,看见你笑了。
 
九月二十一日,也是在中南海的怀仁堂,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开幕,
五十四声礼炮齐鸣震破了中国的一切枷锁,
毛主席致开幕词,宣说“中国人被认为不文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们将以一个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出现于世界。”
 
十月一日,在天安门前的大广场上,
举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礼,
毛主席在天安门上当着三十万的群众,
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
全场欢声雷动,高呼毛主席万岁的声音震撼天地。
那时候我看见了你,看见你笑了。
 
鲁迅先生,你是永远不会离开我们的,
我差不多随时随地都看见了你,看见你在笑。
我相信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幻想,
而是千千万万人民大众的实感。
我仿佛听见你在说:“我们应该笑了,
在毛主席的领导之下,应该用全生命来,
保障着我们的笑,笑到大同世界的出现。”
            (十月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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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学习鲁迅与自我改造
茅盾
曾经不止一处、一时,听到不同的人说:有不少青年能够看懂鲁迅的小说,却看不懂他的杂文。说这样的话的人们中间也有仍然是青年的,那就常常会拖一句道:“可是,大家又认为在鲁迅的作品中,杂文占的地位极重要,看不懂他的杂文,就等于不能懂得大半个鲁迅!”
不光是青年,有些中年人也同抱此感,——不过他们看上去觉得有点不易懂的是鲁迅杂文中那些牵涉到当时文坛上思想斗争的部分。因而就有这样一种意见:鲁迅的杂文的若干部分(尤其是后期的),最好能加以说明。
要明白鲁迅思想的发展,不能不研究他的杂文;而要善于学习鲁迅,则对于他的思想发展的过程有一个彻底的了解,当然是好的,甚至是必要的。这一点,现在差不多已成为一致的认识,特别是因为有了不善于学习鲁迅而在思想上犯了重大错误,这样的事情。
对于鲁迅思想的发展作了透澈精深的研究的,不能不推瞿秋白氏为第一人。在“鲁迅杂感选集”的序言中,他运用马列主义的观点分析了鲁迅思想发展中起着决定作用的要素,指出鲁迅之后“进化论进到阶级论,从绅士阶级的逆子贰臣进到无产阶级和劳动群众的真正的友人以至于战士,他是经历了辛亥革命以前直到现在的四分之一世纪的战斗,从痛苦的经验和深刻的观察之中带着宝贵的革命传统到新的阵营里来的。”这种个性主义是一般的知识分子的资产阶级性的幻想,然而在当时的中国……客观上还有相当的革命意义。”瞿秋白更着重地指出鲁迅早期的作品,“因为它至少还能够反映社会真象的方面,暗示改革所应当注意的方向”,故仍不失为革命文学,“而同时,这些早期的革命作家,反映着封建宗法社会崩溃的过程,时常不是立刻就能够离开个性主义——怀疑群众的倾向的。他们看得见群众——农民小私有者群众的自私、盲目、迷信、自欺、甚至驯服的奴隶性,可是,往往看不见这种群众的革命可能性,看不见他们的笨拙的守旧口号背后隐藏着的革命价值。鲁迅的一些杂感里面,往往有这一类的缺点,引起他对革命失败的一些失望和悲观。”
很明白,这样深刻正确的批评,并不损害鲁迅的价值,而相反,适足以见鲁迅之伟大。但是在鲁迅逝世以后若干年中,瞿秋白的这些精辟的议论不幸被忽略了,最极端的看法,则只认鲁迅思想有发展而不认它的发展曾经通过了怎样苦痛的自我批判的过程,因而也就不能认识到鲁迅前期思想在他本人思想的发展上是一种包袱,我们所应学习的,正是鲁迅自己怎样放下这包袱,而不应当拾取鲁迅所放下的这个包袱而扬扬自满,以为学到了鲁迅的精神了。
不必讳言,近十年来,有过一些青年从鲁迅的前期思想中得到了启蒙,却可惜能入而不能出,终于在思想上犯了重大的时代错误。更有人则在鲁迅的前期思想中拈取二三论点,便自诩为独得其秘,发为议论,以自误误人。
这样的学习上的错误,虽然不宜视为普遍的现象,但其严重性,实在也不容忽略。为要向鲁迅学习得更好,我们就有研究、分析、了解鲁迅思想发展过程之必要。瞿秋白所做过的工作,我们应当继续下去做。个人见闻孤陋,只读过少数的研究鲁迅思想的论文,觉得能够发扬瞿秋白的观点的,似乎还不多。可是我要特别向读者介绍胡绳的“鲁迅思想发展的道路”(见于“大众文艺丛刊批评论文选集”),和冯雪峰的“关于鲁迅和俄罗斯文学关系的研究”(小说月刊三卷一期)。尤其是前者,对于青年有很大的帮助。
要善于学习鲁迅,必先明白鲁迅思想发展的道路;鲁迅的思想和作品中,可供我们学习者甚多,但在今天,知识分子特别需要自我改造之时,鲁迅所经历的从进化论到阶级论,从个性主义到集体主义的过程,尤其值得我们注意学习。我们是在新时代,政治上的领导和思想上的领导,都是鼓励我们自我改造的,这与鲁迅当年不同,我们比鲁迅幸运得多。要不虚负这幸运才好。
                     (一九四九、十月)
(附图片)
鲁迅先生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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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不死的青春
——在人民祖国的第一年纪念鲁迅先生
胡风

“野草”题辞底后半段:
我自爱我的野草,但我憎恶以野草作装饰的地面。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且喷出,将烧尽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
为我自己,为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我希望这野草的死亡与朽腐,火速到来。要不然,我先将未曾生存,这实在比死亡与朽腐更其不幸。
当时,一九二七年,正是蒋介石完成了罪恶滔天的叛变,把革命打入了地下的“静穆”的时间,正是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际,他不得不用火热的字句宣布了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的分别,在他们之前歌颂了在地下运行、奔突的地火,而且确信会一旦喷出,将烧尽野草和乔木。他看见了“我将大笑,我将歌唱”的时期。
然而,战士底战书或者战绩,有必要死亡与朽腐么?能够死亡与朽腐么?
在“肩住黑暗的阐门”的思想战士,他的全部愿望是黑暗底灭亡和新生底出现,他只是为了这而献身战斗的。献身,不是“孤注一掷”而是“余及汝偕亡”。“凡对于时弊的攻击,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因为这正如白血轮之酿成疮疖一般,倘非自身也被排除,则当它的生命的存留中,也即证明着病菌尚在”;更何况不只是“时弊”而是一部旧的历史?这个“地面”用笔的战士也得抱着用枪的战士底心,用肉手托起炸药和敌人底碉堡同时粉碎。
但当然,战士底肉体和碉堡同时灭亡了,但他的精神将永远照耀。而反映了现实要求,而且发生了战斗光采的真实的生命,是会通到将来,且要留到将来的。白血轮和病菌的比喻,是只能当作为了说出战斗的决心和战斗的诚心。

再看一看罢。
在以鲁迅自己为冲锋兵的人民革命派底第一个战斗年度,一九一八年,我们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营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惟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的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
………
纵令不过一洼浅水,也可以学学大海;横竖都是水,可以相通。几粒石子,任他们暗地里掷来;几滴秽水,任他们从背后泼来就是了。
甘为萤火,期待炬火或太阳,而且以预计自己的消失为幸福。在这个勇迈前进的冲锋兵里面,同时就包含了这种无我的集体主义的精神。即使并不就完全等于今天我们所有的集体主义,但至少也应该是集体主义底一种初生状态了。因为是初生状态,它带着纯净的色采,它含着无畏的生意。
到了他逝世的一九三六年,当从死亡暂时挣脱了出来,意识恢复了的时候,深夜静无人声,他的第一个思想就是这个斗争着的世界和斗争中的人们:
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识的墙壁,墙壁的棱线;熟识的书堆,堆边的未订的画集,外面的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将生活下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了,我有动作的欲望——但不久我又坠入了睡眠。
一个人底生命和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相通相关,这存在才是真的存在,这生活才是真的生活,就一定会觉得自己更切实,而且非生活下去不止了。只有能够无我者才能够找到真我;经过了十八年的战斗和锻炼,他的集体主义达到了一种沉静光明的境地,有着深远的感受,含着无尽的潜力。
那么,朽腐算什么呢?死亡算什么呢?而且,怎样会朽腐,怎样会死亡呢?

力量总是从存在着的力量产生出来,生长起来的。
第一个,而且是最基本的源泉是祖国大地上的劳动的人民,劳动人民底纯真的生命,痛苦的负担或坚强的韧力。我们面前出现了年幼的闰土们(“故乡”),天真的游伴们(“社戏”)朴实的老船夫们(“社戏”)等等;接着,我们面前出现了中年的闰土们,阿Q们,华大妈和老栓们(“药”)等等。
从他们出发,就能够正眼地直对反对的方面,祖国大地上的黑暗势力底冷酷和2凶狠。我们前面出现了一幅“人吃人”的壁画,那上面君临着赵太爷们,赵白眼们,举人们,秀才们,假洋鬼子们,地保们(“阿Q正传”)等等。
幼童的鲁迅,受到了这样的哺养,受到了这样的洗礼,使他的血肉之身终于生长成了我们所看见的血肉之身。
因为是这样的血肉之身,所以才能够“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肉”来壮大自己;因为是这样壮大起来了的血肉之身,所以,一到战斗底发花期的时候,就喷泉爆发似的,深情而又多情地叫出了亿万人所有的心里的声音:“可是魔鬼手上,终有漏光的处所,掩不住光明:人之子醒了;他知道人类间应有爱情……。”(“热风”)。应有爱情,也就是说应有斗争,一定要通过斗争。
就这样,革命的人道主义,破天荒地在古老中国大地上面奔涌出来了。那里面流贯着人民性或阶级性的火热的血液,对于千万的开始自觉的“人之子”们,劳动人民底先进分子们,怎样能够不发生光华而又坚强的吸力呢?
所以,在发动战斗的第一个年度,俄国革命底第二年,一九一八年,他就马上从俄罗斯大革命里面“看出一种薄明的天色,便是新世纪的曙光”,号召我们向这个曙光“抬起头”来。
所以,到了战斗的中途,又用总结性的明确的字句宣布了:“…惟有新兴的无产者才有将来”。
鲁迅底战斗开端,或者说人民革命派底战斗开端,那内在的根据当然是在欧战期间中国资产阶级底勃起和同时俱来的无产阶级底发育和觉醒,但对鲁迅或人民革命派说来,不管在逻辑性的主观认识上如何,却是诞生在无产者这一边,满怀着劳动人民底火热的渴求,带着初生的集体主义的精神冲上前线的。

然而,既然是人之子,那就当然不是神之子。他还要和战斗一同发展,他的集体主义的精神还要和战斗一同发展的。
战斗,一边是友,一边是仇。
对于仇,要“睁了眼看”,愈看愈清,愈看愈深,他自己曾经用譬喻说过,象希腊神话里的巨人,热烈地拥抱他的敌人,为了把他摔死;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为了“反戈一击,易致强敌的死命”。“吸取陈死人的血肉”;以对于敌人的认识和憎恨来养育自己,壮大自己。
对于友,对于人民,要“革命之爱在大众”,要“看地底下”,追求“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吸取露,吸取水”;为了得到身内的新陈代谢,因而才能够“挤出的是牛奶,血”。
那么,对于自己,临到需要执着什么的时候,临到需要割弃什么的时候,还能够不“心悦诚服”地顺着集体主义的要求的么?
他自己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的解剖我自己。”
他自己说:“到了打着自己的疮痕的去处,我就咬紧牙关忍受……。”
一个思想战士,如果他的战斗要求不愿经过考验,那他是为什么作战,又怎样能够作战呢?换一个说法,如要一个集体主义者不通过自我批评或自我斗争去获得战斗的实力,又怎样能够是集体主义者,有什么值得献出的呢?
然而,这并不是等于应该让苍蝇们来随便撒污,也不等于应该向暗地里掷来的“石子”和背后泼来的“秽水”鞠身致谢,即使那是貌似的“友人”掷来泼来的。因为,自我批评或自己斗争是为了追求真理,是为了更有效地打击敌人,决不是为了赢得一个谦谦君子的名誉的。在战斗过程中,难免有以不关痛痒处的或不到进入痛痒程度的“自我批评”做盾牌,靠了这,马上反过去污友为敌,以伪乱真的现象,但那和真的自我批评是并非一事的。
而真诚的思想战士,虽然对于自己,对于战友,绝不能“以欺瞒的心,用欺瞒的嘴”,总是在自我斗争中发展前进,但对于“怨敌”,就是到了力尽倒毙的时候,是“也一个都不宽恕”的!

是这样,才能够坚持战斗,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即使在“我的心分外地寂寞”的时候,也能够坚持战斗。因为,另一面,他正是和“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相通相关,能够“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
他能够再接再厉——
“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了?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
他也会欲进不能进——
“何以如此寂寞?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么?”
然而,思想战士,经过了人民底哺养和魔火底锻炼的思想战士,他是要决然前进的。——
“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
到这里,从“悲凉漂渺”的表情里面就奔涌出庄严宏大的境界了。因为,只要依靠身外的青春,那就通到了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地球正在年青”,世上的青年没有也决不会衰老,身外的青春不但固在,而且还正在汹涌澎湃呢。大革命正在进军,旧中国正在沸腾,历史的青春正在含苞欲放。
“面前又竟至于并没有真的暗夜。”
真诚的战斗,总是乐观主义的,总是带着欢乐的旋律,至少也是通过苦痛而引发出欢乐的旋律的。
经过了锻炼的集体主义的战士,即使在离群的斗室里面,在单人的牢房里面,也还是集体主义的战士。身外的青春——人民底渴求和阶级的友爱倾注到了他的心里,使他充满了蓬勃的青春热力,能够通过冰河时代,能够征服暗夜!即使肉体朽腐,死亡了,但那青春的火焰已经熊熊地燃在身外,永不熄灭!
只有集体主义的战士才能通到将来,创造将来。是集体主义的战士,就一定能够通到将来,创造将来。

今天,炬火升起了,太阳出来了,那用毛泽东思想的名字照耀着中国,照耀着人类,连他都在内。
然而,他并没有“消失”,他在大笑,他在歌唱。
“待我成尘时我将微笑”;他在微笑,微笑在他那明净如水的目光里面,微笑在他那倔强不屈的牙刷胡子下面。
他在微笑,对着他的正在年青起来了的祖国;
他在微笑,对着不但征服了暗夜和死亡,而且正在年青的活力里面着手创造历史的伟大的劳动人民;
他在微笑,对着正在解除掉“因袭的重担”,欢乐地向集体主义努力前进的,千千万万的年青的生命;
他在微笑,他确信劳动的人民和年青的生命们在毛泽东思想的指引下面一定会克服身外身内的困难,胜利地创造出祖国底青春,人民底青春,人类底青春。
(一九四九,十月十六夜三时,在北京,急就。)
附记:手边只有借来的“热风”,三本“且介亭”,和一篇参考的论文中的引用文,其余引用的语句都是凭记忆。这些引用都是当给说明的例子,并不是这些才是最够说明的例子。再,凭记忆的引用也许字句上有小参差。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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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纪念鲁迅,继续发展版画艺术!
 为鲁迅先生逝世十三周年纪念而作
祜 曼
中国革命美术到了今天,能够有了这样的成绩,正如大家所周知的,是和鲁迅的名子分不开的。鲁迅先生在世的时候,培植了中国的革命美术(包括理论、创作和组织领导等工作),这是我们革命美术工作者所永生不能忘记的,从一九三○年左冀美术运动开始,鲁迅先生在指导理论方面、在发展版画艺术方面、介绍苏联版画、整理中国版画遗产、传授制作方法,批评、改正作品,编印版画书册,种种工作,培养了许多革命美术工作者,在鲁迅逝世以后,我们承继了鲁迅先生的遗志,坚持了文艺建设的事业,毛泽东同志曾经教导我们说:“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国新文化的方向!”又经过八年抗日战争,三年解放战争,在毛泽东文艺思想领导之下,中国革命文艺大军汇合了,这包括十年内战时期中国苏区的文艺工作者和白区的左冀文艺工作者,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老解放区和新解放区的文艺工作者,革命美术的阵线扩大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成立了,新民主主义的革命在全国范围内就要取得完全的胜利,各种新美术发展的条件都已具备了,人民对各种美术的需要和要求也更加广泛和多样,在目前新的形势下面,在美术工作方面——在艺术思想方面,产生了一些新的问题,需要提出讨论的,为此,我们纪念鲁迅,是有极大意义的。
各个阶段有各个不同的美术工作任务,当然这是肯定的。但是,文艺面向工、农、兵,为劳动人民服务,则是任何时期共同的目的。当人民和革命被反动统治阶级勾结帝国主义者进攻屠杀和压迫的时期,革命美术的物质条件是非常困难的,人民所需要的美术作品是有其一定的限度的,农村和城市的需要也应有所区别。城市领导农村的政策的决定,在美术工作上很明显的是一个划时代的转捩点。在这以前,革命美术之所以特别发展了版画,是具有客观需要的原因,鲁迅先生始终贯彻了文艺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他根据客观需要,奋力提倡版画,这样,使版画在人民革命中就起了一定的宣传教育的效果,获得了光荣的成就!但是,不可否认,在我们的美术工作上还存在某些缺点,甚至在新形势迅速胜利开展之下,美术工作还不能适应和满足客观的需要,特别是,在艺术思想上还可能存在某些偏向,例如:把油画、雕塑这类艺术认为是“提高”的艺术,把版画中的木刻的年画、插图、连环图画等认为是“普及”的艺术,并且把它们对立起来,这就是不正确的看法。同时,在表现方法上,认为西画手法才是“提高”的艺术,认为国画手法的“单线平涂”是“普及”的艺术,并且,认为两种手法不能统一,认为,后者是“落后的”东西,说:“单线平涂”的年画、插图、连环画,进城后就“吃不开了”,等等。同时,产生了只有搞大幅油画和巨型雕刻才是“伟大的艺术”的这偏面思想。岂不知作品伟大不伟大,不建筑在篇幅的大小和材料的贵贱上,城市将要建设各种博物院、陈列馆和公共厅堂,是需要大幅油画和大型雕刻的,油画这一工具在绘画上是具有它的表现的力量,我们是需要提倡它改造它并且发展它,从前我们还没有那种大量创作油画和雕刻的物质条件,然而今天有了,但是还应该注意改造油画、水彩画等一向所受的西欧资产阶级绘画中的有害影响,纠正五四以来洋教条的残余,清除形式主义的滓渣,警惕关门提高、脱离群众的危险!本来,这种偏向鲁迅先生早已看见了的,并且提出解决了的,他说:
“我并不劝青年的艺术学徒蔑视大幅油画或水彩画,但是希望一样的看重并且努力于连环图画和书报的插图,自然应该研究欧洲名家的作品,但也应该注意于中国旧书上的绣像和画本以及单张的花纸,这些研究和由此而来的创作,自然没有现在的所谓大师的受着有些人们的照例的观赏,然而我敢相信,对于这,大众是爱看的,大众是感激的。”(见“南腔北调集”、“为连环图画辩护”、一九三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写)他又说:“所辩护的,只是连环图画可以成为艺术,使青年学徒不被曲解所迷,敢于创作,并且逐渐产生大众化的作品而已。”(见同上书,一九三三年,“论翻印木刻”),木刻艺术,这些年来鲁迅先生已经开辟出来一条崭新的道路,是广泛的知识分子所承认了的;然而是不是只有用西画的“明暗法”才算是“提高”的艺术呢?鲁迅的意见是这样的,他认为:“现在的木刻还是对于知识者而作的居多,所以倘用于连环图画,一般的民众还是看不懂,我主张连环图画,要多用旧画法。”(“鲁迅书简”、一九三五年写)他又说:“倘参酌汉代的石刻画像,明清的书籍插画,并且,留心民间玩赏的所谓‘年画’和欧洲的新法融合起来,也许能够创作出一种更好的版画。”(见同上书)用中国的旧画法,参考中国旧书上的绣像和画本,是为了产生群众需要的作品,为了一般群众看得懂,可见采用单线平涂的画法,并非错误。虽然中国旧画法也并非只此一种。实际上,插图中采用单线条无明暗手法的,古今中外不乏名作,特别在中国绘画史上,有丰富遗产,可供批判接受,在实际上,老解放区所作的年画、连环图画、洋片、画报、小册子以及书报上的插图,采用单线条无明暗的中国画法,亦已受到广大人民的欢迎,而且,其艺术效果并没有因此而降低,相反的,这是在纠正了过分强调明暗以后获得来的更大成绩。这种版画艺术在创造民族形式的途中已找到了鲁迅所指的道路,这个道路,还不能简单的把它视作“单线平涂”以与西画(油画、水彩、素描等)作对立的看法,而应该把它看作融合中外画法所发展的新版画的艺术,这种表现方法,甚至是油画雕刻大型艺术也应该注意它,用人民所欢喜的手法来反映人民真实的生活。我从来也没有主张过废弃现代绘画上的明暗法,油画和版画是有共同点的,不过版画的特点是为了印刷,鲁迅先生在“北平笺谱”上,曾提到“行远及众”的特点,也是所有版画共同的特点。版画艺术便于推广和普及,在过去革命美术上发展了它,而且在现在和将来还需要继续发展它。
版画:包括木刻、锌刻、钢刻、石版画、以及一切为了书报上印刷用的插图,(刻的或画在纸上的单色画和彩色画)和单张的印刷的招帖画等。西方“绘画”创作,主要的是指的油画,也就是和版画的区别之所在。但是,在西方绘画史上,也附带论及版画。在中国绘画史上,本无油画,画工的“油漆彩画”,和西方油画不同,中国绘画的传统方法,主要的是白描(单线)和设色(水彩、和矿质颜料两种),水墨画的“干皴”和“浓淡法”以及花鸟写生的“钩勒法”和“没骨法”,“工笔画”画在画缉上的居多,“写意画”画在宣纸上的居多,这些工具、材料所产生的效果,自然和用西画油画颜料画在画布上的不同,这里,不是说作油画就不能吸收中国画法的某些技巧了,而是说,中国画的技巧给与现代版画以可供采用的东西,就更多些,特别是在绣像插图方面,在笔法方面,能够遵循着鲁迅先生指出的办法而创作的,已获得若干优秀的成绩了。
另外,还存在着一种,似是而非的看法,认为只要画出来、制版,就不必再作版画了。锌刻在中国自然很少,作钢笔画制成锌版,未尝不可代替。但是木刻作法简便,刀法表现还有它的特点,套色木刻和油画、水彩的趣味、效果,亦有不乏,木刻艺术的表现力量虽然不能施用大幅,也还是单独具有一种风格和它的力量,它应被继续发展,特别是插图和连环图画,无论是刻是画,凡是它的目的为了印刷、复制,为了“行远而及众”的版画,如果鲁迅先生现在还是活着的话我坚决相信,他还是要继续发展下去的!
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对于这些问题,本来已经总结过了的。但是,在“普及”和“提高”的看法上,直到现在还有些美术工作者弄不清楚。版画艺术,并非“雕虫小技”,它本身具有“行远及众”的便利,但是,它不一定就都能“普及”到群众中去,例如,知识分子知道木刻是“革命艺术”,但是老百姓不一定欢迎过分强调黑白明暗的手法,实际上,也还有漂浮在知识分子眼前,而为广大人民看不懂的木刻,这样的木刻(包括单色的和套色的)以及这样的绘画是不能算作“普及”的。实际上“单线”和“平涂”的版画因为它用写实的手法并反映了人民的真实生活而为人民所欢迎的,倒是配称得普及,如果说,它还存在着某些缺点而需要提高的话,(例如提高思想性)那是说“在普及基础之上提高”,而不是脱离群众的单纯技巧的关门提高,预防着“提高”到西欧资产阶级艺术的泥坑子里去,版画艺术才会得到高度的发展!
鲁迅先生的文艺活动与文艺思想是很丰富的,有待于我们广泛的发挥。我在这里只提出继续发展版画艺术的问题,希望对我们的新美术运动有所帮助,把鲁迅的文艺理论和毛主席的文艺思想结合起来,以推动目前人民需要的版画创作,中国的版画将会更加繁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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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欣慰下纪念
许广平
十月,这伟大人类历史的纪念日,我们的祖国,刚刚在这个月的第一天庆祝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而在不到二十天功夫,我们就在这一个簇新的国都来进行纪念那毕生从事文学革命,以文学这武器进行政治斗争的这位鲁迅先生的逝世十三周年,是感觉无比的欣慰的。
因为鲁迅活着的时候,正是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的大时代,作为斗争的一员的他,是坚强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断给予敌人以无情的打击的。
鲁迅初期的文学运动,开始就是介绍北欧被压迫民族的作品,及其他革命诗人的呼声,而自己亦在“呐喊”着。但从工作的经验上,使他明白了单人匹马,独自奋斗是产生不出很大的效果的。在“荷戟”求索中感到“彷徨”,转而寻找“生力军”,于是不断和青年接近,努力觅取正确的合作者。因而帮助未名社等的青年们介绍苏联作品,同时自己也阅读马列主义的书籍,早在未离开北京(一九二六年)到厦门去以前,从他的藏书中,我们就看到有如“马克思主义与法理学”,“托尔斯泰与马克思”,“无产阶级的文化”,“无产者文化论”,“艺术与无产阶级”,“无产阶级艺术论”,“文学的战术论”,“文学与革命”等的书籍。可以说很早他就已经呼吸着无产阶级理论的教育了。待接触到一九二七年大革命血的实际教训,就更加确定了鲁迅对无产阶级领导的确信,和全心全意在它领导下忠诚奋斗到底!不管敌人给予怎样的压迫,还是勇敢地站起来用口和笔承认自己是左冀作家联盟的一员,无畏地昭示给敌人以左冀作家联盟的斗争工作经过,在“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就有这些话:
“左冀作家联盟”五六年来领导和战斗过来的,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运动。这文学运动,一直发展着;到现在更具体底地,更实际斗争底地发展到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一发展,并且即将在这基础之上,再受着实际战斗生活的培养,开起烂熳的花来罢。……将一切斗争汇合到抗日反汉奸(用现在的事实,是反美帝击溃国民党反动派集团了。——广平注)斗争这总流里去。……将它的责任更加重,更放大,重到和大到要使全民族,不分阶级和党派,一致去对外。这个民族的立场,才真是阶级的立场。
这个阶级的立场,一直是而且至今还是革命文学的指标。鲁迅当时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通过了“左冀作家联盟”这一机构,全心全意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在他的文章里,就有如下的表明:
中国目前革命的政党向全国人民所提出的抗日统一战线的政策,我是看见的,我是拥护的,我无条件地加入这战线,那理由就因为我不但是一个作家,而且是一个中国人,所以这政策在我是认为非常正确的。
有了正确的领导之后,鲁迅的一切工作,不再是他自己个人的独自表现,而是全中国人民,都在共同一致的大合奏里了。
这大合奏的指挥者是谁呢?无疑地就是今天我们全中国人民拥护的英明领袖毛主席。在鲁迅答托洛斯基派的信里,对托派“斥毛泽东先生们的‘各派联合一致抗日’的主张为出卖革命”时,鲁迅驳复的话是:
那切切实实,足踏在地上,为着现在中国人的生存而流血奋斗者,我得引为同志,是自以为光荣的。事实证明着中国共产党的政策在毛主席领导之下的正确,以至有今天的成就。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毛主席的开幕辞指示给我们:
一百多年以来,我们的先人以不屈不挠的斗争反对内外压迫者,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们团结起来,以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大革命打倒了内外压迫者,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了。我们的民族将从此列入爱好和平自由的世界各民族的大家庭,以勇敢而勤劳的姿态工作着,创造自己的文明和幸福,同时也促进世界的和平和自由。我们的民族将再也不是一个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们已经站起来了。
在站起来了的时候纪念鲁迅的十三周年,该是多么值得欣快呀!回忆十周年纪念的时候,我曾经写过:“民主自由,我所信赖,必期有成,再行告慰。”现在真是可以告慰的了。在今年七月四日上海文艺界大会里有一位朋友,亲切地告诉我:“在这个会场里,我们好象有鲁迅先生和我们在一起。”听了这句话,我把几乎快要掉下的泪水收起来了。的确,每逢伟大的场合里,人们就会记起鲁迅,就会觉得他这时应该和我们在一起。然而“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这是辛勤的劳动者最高的美德。现在鲁迅即使不和我们在一起了,千千万万同志们所努力的结果,正如毛主席在新的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上所讲的话一样:
中国人民将会看见,中国的命运一经操在人民自己的手里,中国就将如太阳升起在东方那样,以自己的辉煌的光焰普照天地,迅速地荡涤反动政府留下来的污泥浊水,治好战争的创伤,建设起一个崭新的名副其实的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
我们欣快于今天在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来纪念为此战斗过敌人,拥护过这光明的前途的鲁迅先生,则我们更应该庆贺我们由于遵循在中国共产党及中华人民共和国领袖毛主席旗帜之下才获得了这伟大的成果。过去了的让它过去吧!从今年起,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之下,我们对鲁迅得以尽量纪念、研究;展开批评,学习。使文学遗产,斗争经验,可以获得适当的评价,以从事吸收,或扬弃了。


第5版()
专栏:

  鲁迅的病疑被须藤医生所耽误
周建人
鲁迅病前常到内山书店里去买书,因此认识了一个日本老医生,姓须藤。很沉静而谦和。知道点中国历史,读过本草纲目(有日本译本)等书。认识后,鲁迅自己,有时也介绍别人,有小毛病时叫须藤去看看。须藤看病也还认真,取费也低廉。鲁迅肺病复发时,也就叫他去看了。须藤说,的确是肺病,但象他(鲁迅)的年纪,决不会死于肺病。
据鲁迅说,须藤本为日本军医官。在日俄战争时曾出过力。因昼夜医治伤兵,用X光线找寻弹子所在,结果,自己的生殖腺受了损伤,所以一生不曾生过孩子。因年老退休,现在自己做做医生。
我又从别处听来:上海有一个日本在乡军人(即退伍军人)的会,是一个侵略性的团体,须藤担任副会长。又知道须藤家的电话里所讲的多般不是医药上的事情,却多数是中日之间的交涉与冲突。
我遂去劝鲁迅不要再请教须藤医生。但结果无效。
鲁迅的病渐渐沉重起来。但过了一个时期,又好象好起来了。可是忽然急剧的气喘发作,很快的就死去了。据须藤说:因肺结核穿孔,空气外漏,心脏受压迫,所以气喘。无法可治,所以死了。
鲁迅去世后,我即收到一封交通大学寄来的信,具罗□□(名字已忘记)。他猜疑鲁迅系被日本医生所谋害。并要求我如查无实据,给他保守秘密(不要宣传他的这种推测)。我看后,便把他的信烧掉了。
但至少有一点是可疑的(别方面没有证据,不能说什么):疑鲁迅的病被须藤医生所耽误。鲁迅病重时,也曾经看过肺病专门医生,据那医生说:病已严重,但还可医治,第一步须急把肋膜的积水抽去,如果迟延,必不治。问须藤医生时,回答是说:肋膜里并无积水。过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须藤又说确有积水,才开始抽积水。
又,鲁迅死后,治丧委员会要须藤写治疗经过的报告。可是报告里所说,与实际治疗不大相符合。好象抽肋膜积水一节移前了一个时期。
所以至少可以说鲁迅的病疑被须藤医生所耽误。——前一些时,向上海去打听须藤医生的情形时,早已不知去向,可能早随日本兵队撤走无法查考了。
十三年来没有提起过罗□□先生的猜度,今天提一下,以表明他关心鲁迅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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