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9月22日人民日报 第3版

第3版()
专栏:

  生命的搏斗
天刚放亮。窗户纸哗啦哗啦响。沉雾一般的夜气,像给一阵清冷的晨风吹散了似的,一层乳白色的暗光,爬上破落了的窗户。
爷爷抬起头,睁了睁困倦的眼,瞧瞧窗户,又从窗缝往外瞧瞧那个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皇协军。
“呵!队伍来了,队伍来了……”
爷爷吓了一跳,叫:
“虎头,虎头,醒醒!怎么?嗯,这孩子又吓住了!”
虎头给爷爷用胳膊肘触动着。他醒了。
“混蛋!一清早哇啦什么!”皇协军在外头大声骂。
爷爷赶忙挨近了窗户,两手往窗棂一扶,说:
“老总,你看,这孩子做梦,吓了一头汗!”
虎头坐起来。捆在他两只手@上的一根铁丝,牵连在一起,像一付手铐似的。还往下滴血。
爷爷瞧瞧虎头,没说什么,又把那冒火的眼睛投向窗户。他的手@像虎头一样,也捆着一根铁丝。一股热血在他周身沸腾。他两手抓紧了窗棂,胳膊受着震动,伤口的血,在向外冒。窗棂上的纸,红殷殷的沾了几个模糊的指印。
你叫什么!差点惹出乱子来。爷爷悄悄说。
“我做了一个好梦。”
“小点声,小点声呀!”爷爷褐色的胡须一抖动,他朝虎头笑了。“怎么,是一个好梦?”
我梦见咱们队伍来了,从东山包围上来,机枪火力直往村子压。咱们的民兵跟工人自卫军也回来参战了……”
“小点声!”
“我还梦见,咱们都跳到船上!”
爷爷笑眯眯的说:
“你这个梦准灵验!咱们的队伍今天不来,反正三两天一定会来……”
他蜷伏在炕角上,把身旁一件破夹袄给虎头披在身上。
“爷爷今天他们可又不会放松咱!”
“记住、一句实在话也不许吐露!不管怎么,也不听他们的鬼话。”
他们被捕,是在前天一清早敌人一次的突然奔袭。那时,民兵和工人自卫军,大部分都到县上参加动员工作去了。老百姓有的刚要上地干活,有的还没起炕。敌人从城里分两股向蛤蟆峪,采取报复性的袭击了。民兵一打枪,老百姓开始转移。虎头和爷爷,想跑到河岸把船坚壁起来,可是来不及,他们便隐蔽起来。家里只有他爷儿俩,母亲是在今年五月反扫荡时就牺牲了。父亲是自卫军队长,前几天也到县上去了。敌人一搜村,虎头和爷爷被他们从隐蔽窑里拖出来了。
敌人在蛤蟆峪扎下了临时据点。企图控制渡口,割断交通线。 窗外有阳光。虎头靠着窗户望着远远的山。忽然,锁着的门,吭@一声开了。虎头和爷爷惊动的都坐了起来。一个日本人带着一个皇协军的军官,走进屋来,把他们赶到院子去了。
日本人手里握着一枝手枪,一根皮鞭,瞪着两只狞笑的眼。
那个皇协军的军官,故意笑了笑,说:
“老乡,你们真不想活吗?为什么要硬到底!再好好想想吧,在这地方硬下去有啥好处!还是实实在在说吧,说了就放你们,好回家干活。就是几句话,也不要你们别的。”
虎头和爷爷没有做声。住了一会儿,他又说:
“我不骗你们,是的,说吧,八路军指挥部在什么地方?你们村子民兵自卫军有多少?说了放你们。可不能再像昨天一样,一问三不知,要是再那样,一点也不客气!”
敌人捉到老百姓,总想审问出一些什么,可是结果偏偏使他们失望,就是一句实在话,也不容易得到。现在他们在虎头和爷爷面前,又碰了钉子了。虎头只是扭着脖子不啃气。爷爷有时朝敌人装笑,有时叹气,有时硬声硬气的用几句话去顶敌人。敌人有什么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弄死他们!但是又不立刻弄死他们。这样,就一次一次拷问,污辱,痛骂,诱骗,吊打,鞭抽……虎头和爷爷给弄得昏过去了。不一会儿,虎头苏醒过来,却看了看自己跟爷爷已经蜷伏到炕上。爷爷忽然仿佛做了一个噩梦,呻吟了几声,两条腿像给敌人在吊打时候那样,又剧烈的抖动了。
“爷爷,爷爷”!
虎头叫着。他好像又听见敌人的皮鞭,在爷爷的头上,脸上,身上乱抽,使他的心感到了一阵刺痛。他看着爷爷躺在炕上,呼吸窒息似的,一动也不动。血浸染了头发,一张脸,和褐色的胡须,也沾满了血,有些模糊不清。……
爷爷把受伤的脑袋,包扎在一件蓝色的破汗褂里。他坐在炕头上,依靠着墙壁,一点儿也不感觉到困睡,却像在等待什么似的,一会儿伏到窗户上听听外边,一会儿又低下了头。虎头坐在他身旁,两手放在膝盖上,把头深深的埋藏在胸脯前头。
爷爷小声说:
“看今晚怎么样吧?敌人来已经三天了!睡觉惊醒点,一听见咱们队伍打枪,死活也得往外冲呵……”
“大概我爹也准回来。”
“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
“半夜了吧!”
“嗯,惊醒点呵!你听,怎么有人吵闹呢?”爷爷心一跳,又坐起来了。
虎头仔细一听,悄悄说:
“那有人吵闹!你耳背啦。是黄河水在哗哗响。”
“小点声,小点声呀!咱们那只船恐怕也遭殃啦!”
“………”
爷爷总是惦记着他那只船。他是一个多年的“老艄工”,一生的希望,是寄托在黄河上。每天一跳上自己那只船,他仿佛立刻感觉到年轻了好多,劲头挺大,于是他一边撑着船,一边嘻嘻哈哈的和艄工又说又笑了。一只一只船在水上奔流。那儿一唱,他这儿也唱起来。……然而,敌人一扫荡,这生活就给破坏了。有好几次,他的船遭到了敌人炮火的毁坏,可是,他却一次一次得到抗日民主政府的帮助,很快就恢复河上的生活了。他常常带着虎头,和工人自卫军参加保卫黄河的战斗。有一次,天还没亮,敌人又偷袭到蛤蟆峪来了。工人一发现情况,怕船给敌人抢去,这时大家来不及解缆,他一咬牙,举起闪亮的斧头,几下就把绳索砍断了。
“快,让船往下流!”他吩咐。
工人们都分散开跳上了船。船流到河中心,他带着虎头往河里一跳,乘着奔腾的水流,泅到对岸,向河防部队报告情况去了。多年的船上生活,使他有着熟习水性的技能,不管刮风下雨,白天黑夜,使他都能游泳泅渡。他“踩水”,像走路一样,上半截身子,轻轻的浮动在水面上。……
河水哗哗的响。他现在越听越清楚。他没有一点睡意,只是坐着,在度着这寂寞的深夜。
忽然,他听见有人把院子里的哨兵叫走了,就像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样紧张。
东院有日本人的骂声。停了不一会儿,那个皇协军的军官这样嘟哝:
“你们眼睛全瞎了吗?怎么站的门岗!连你们自己丢了也不会知道!没有人来,怎么枪和大衣会不见了?”
“我就没见一个人影!”有人回答。
“奇怪!你把枪和大衣放在炕上……睡得那样死……”
“晤,八路八路的有……”日本人有点儿惊慌。
那个皇协军的军官又问:
“你们警戒都没发现什么情况吗?”
“一点动静也没有。”
“呵,你们这一来,门口院子现在都没哨,不行,得赶快回去……去,先去街上一个人,告诉大家加紧警戒……”
一个人跑出去了。
“真是奇怪!一会就搜巡!简直活见鬼……怎么,去河对岸的人,还没回来?”那个皇协军的军官,显然是不安了。
有人回答:“绕到峪口过河,路很远。不知能不能混进去?听说那儿八路军很多……”
“附近的情况可靠吗?”
“可靠……老百姓说没什么。”
“没什么?大家准备便衣就出发……河对岸,埋伏活动……偷渡……押几个人去撑船……”
“叫那几个老乡去?”
“挑几个老实的人去。那个老头不要他去,他的孙子也靠不住!什么也问不出来……”
“那怎么办!年轻的人只有四五个,人不够,那个老头的孙子,还是叫他去吧,没关系,我们有枪怕什么!一送过河,在草坪山沟沟,就把他们用刺刀挑掉算了……!”
“呵,别叫他们听见,小点声!你们商量办吧……”
虎头早给爷爷叫醒了。他们听得很清楚。爷爷伏在窗户上,小声说:
“怎么,他们的枪和大衣不见了,一定是咱们的人进村摸走了吧!”
虎头高兴极了。他说:
“除非他们不要我去,一去,我非搞掉他们几个不可!有枪谁怕他们!”
院子很静。但是街上的敌人在活动了。哨兵还没有回来。这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窗户外头。那人摸了摸屋门,锁着了,很快又挨近了窗户,听了听便小声叫:
“虎头,虎头!呵呀,你们在这,可把我急坏了!告诉爷爷,咱们的人进来又出去了,队伍就要来……”
虎头一听,半惊半喜的说:
“呵,爹吗,你怎么进来了?”
“我摸进村,就摸到敌人屋里。告诉你们,我还摸着一点‘洋捞哩’!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你们!哨兵一走,我从屋顶上爬下来听你们在讲话。
爷爷把脸对着窗户,问:
“呵,‘洋捞’?一定是枪跟大衣吧?”
“你不听见他们在嚷着找……我在屋顶上真忍不住笑。”
“快上屋顶爬下吧。可别叫他们发现呵。他们大概要叫虎头去撑船……”
“我在上头什么都听见了。”
虎头说:
“他们真要找死!要我去就去,怕什么!”
爷爷有点儿焦急,说:
“走吧,快走吧。你在上头可不要冒失呀!船上的事,由虎头负责好了。”
“我带了三颗手榴弹,外头一打枪,我就动手,先把院子哨兵给崩掉……来人;来人了……我走……”
哨兵的脚步声,向院子这边移动。于是,窗外的人影,在黑暗中一闪,悄悄的沿着墙角,又爬上屋顶了。
敌人果然把虎头和另外四个工人,一同押上了船。
“开到草坪,快一点!”
虎头往船头上一站,说:
“哎!老总,帮帮忙吧。把胳膊上的铁丝绳子给解下来吧。你们看,捆得这样牢,怎么能动弹!还怕我们跑吗?河没底的深,就是长着翅膀,也飞不出去呵!”
敌人把他们的铁丝绳子松开了,一个人看舵。虎头跟另外三个人撑船。船离开了岸,敌人怕暴露了目标,叫他们把船先从河边往下流,流到相当距离,再转湾儿朝对岸开。一个巨大的事变就要来了。虎头仔细看船上那十个便衣特务的位置,心可就开始有点儿跳。他想把船往岸石上撞,可是又怕船一翻,离岸这么近,敌人还不是要爬上了岸!船慢慢向河心移动了。虎头像走向了开阔的原野,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他的行动了。难道敌人还能把他推到河里?就是推下去,那怕什么!黄河上的工人那一个不会泅水,他一点也不怕。可是担心的,他倒怕敌人一发现他的企图,马上会给他一枪。船到河中心,虎头的心一下子闪亮了,他记起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块突出水面的礁石。周围水很深。他常常跟那些和他一般大的,十八九岁年轻小伙儿在那儿洗澡,从礁石上砰的一声跳下去,又从礁石旁边翻动着爬上来了。他就像看见一盏红灯笼,在他面前照耀,他的眼睛燃起了火焰似的光亮。他用记忆在里暗中测量着河。风浪在摇撼着船。它不稳的在奔流中打旋。
“喂,留心哪!这儿有礁石,水太急噢!”这是一声警号。虎头说完,几个工人也就明白了。虎头故意用脚蹬打着船板,内心暗暗鼓舞起来了。
工人们非常紧张。有人机警的说:
“哎哎,到了!小心点,可别碰上!妈的,今晚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浪又这么大!”
“小点声讲话!”敌人制止。
虎头撑着船。他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一边在注视着河,一边又不住的在瞅着坐在他旁边,那个手里头掂着一枝盒子的家伙。礁石终于出现在他面前。他把脚在船板上又咚咚的蹬打了三下,舵跟着左右乱摇了一阵。船在浪头里往前一冲,几个工人立刻把篙顶到礁石上,船碰得震跳了几下,就给一股激流打歪了。虎头趁身旁那个家伙一发慌,伸手夺过那枝盒子,便把他一脚踢到河里。于是,虎头往水里一钻,紧跟着那几个工人都扑通扑通的跳到河里去了。
船失去了主宰,在礁石的边缘不住的打旋。那些便衣特务,不知是忘了,还是胆怯?一枪也没有放。虎头和自己的伙伴,从水里往上一翻,他们伸手摸了摸船还在礁石的边缘。有两个家伙正在往礁石上爬,可是虎头摸着了他们的腿,就像拖癞蛤蟆似的,把他们摔到河里。他又朝着船边冲去,摸起一根篙,很吃力的朝着船上啪啪的乱打了一阵。工人们和船搏斗,而船上的人在拼命挣扎。随着一股汹涌的激流,船往别的地方颠簸去了。
当虎头刚爬到礁石上,他隐隐约约看见船在往下沉。但他有点不放心,又和工人们追去了。
“快!”
“骑到船头上!”
“推呀,推呀……”
船挣扎着,喘息着,吐着泡沫。虎头隐伏在黑暗里,隐伏在激流中。船像一只被淹没的野兽,终于失掉了它最后的挣扎力,渐渐的往下沉没……
天快亮了。一阵枪声和手榴弹声,开始在蛤蟆峪响起来了。
“听,咱们的队伍进了村了……”虎头爬上礁石。
工人们欢起来。虎头从脖子上把那枝盒子的皮带卸下来,他掂在手里,站到礁石的高处,朝河东岸吆喝:
“噢——噢——消灭那些狗日的噢……”
他们又跳到水里。虎头一会儿浮上来,一会儿又沉下去。他的脑袋时时昂起,在水面上左右摇摆。他的一只握着枪的手,很自然的在波浪里划动。他逐着起伏的水流,疲惫不堪的在向河东岸浮泅。
在村外的坡岭上,在人群的笑声中,一面红旗,被微风吹着,高高升起,飘扬在蓝色的清澈的晨空下。
虎头跳上河岸,站在石岩上,第一眼发现了爷爷,他头上仍然包扎着自己那一件蓝色的破汗褂。虎头握着枪,摇摆着,那么高兴的朝人们大声喊了:“噢——噢——噢”
一九四六、九月。(附图片)
长官说:混蛋!装还乡团还能打绑腿吗? ——安阳前线鬼影之一
尤克


第3版()
专栏:

  《白毛女》剧作和演出
刘备耕
生动真实的故事,朴素健康的诗歌,使我忘掉了午睡,一口气读完了《白毛女》剧本。
这是群众翻了身的解放区的传说:
在“主家门里有酒肉,佃户家里无米面”的旧社会的新年里,佃户杨白劳,欠地主黄世仁租子六斗七升及大洋七元五角,凶恶的黄世仁就抢走了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儿——喜儿。政权在土豪劣绅把持下,杨白劳有什么办法呢?!上公堂吗?黄世仁的狗腿子穆仁智说:“县长就是少东家的亲戚,这儿就是衙门口,你到那儿说话去?”结果,杨白劳被迫喝卤水自尽了。
早年丧母的喜儿又失掉了父亲,进到黄家过着黑暗的日子,她无可奈何地侍候黄世仁母亲抽鸦片,奴隶般地劳役着,以致于被黄世仁奸污了,抛弃了,最后黄世仁为了“灭口”和迎娶城里赵家的大小姐,要把喜儿害死。黄世仁和他念经信佛的母亲合谋把怀孕七个月的喜儿囚禁起来,快要下手之前,幸而另一个与喜儿同一命运的人——张二婶子,她设法救出了喜儿,逃出了狼窝。
求生的意志,鼓励了喜儿,“舀不干的水,扑不灭的火!我不死,我要活!我要报仇,我要活”,摆脱了黄世仁和穆仁智的追赶,她逃进了山洞。山上的野果和奶奶庙的供食,维系了母子两人的生命,熬过三年多黑夜怕狼,白天怕人的穴居生活,天真活泼的喜儿身上发了白。
抗战爆发,蒋军败退,八路军来了,这支人民的军队,给人民带来了光明和希望,支援人民起来掀起翻身运动。在群众斗争中,“白毛仙”的传说,起着阻碍运动发展的作用,经过积极分子的搜索,才发现“白毛仙”不是什么精怪,她就是三年前为黄世仁逼害的喜儿,喜儿得救了,“太阳出来了,驱走了寒冷,划开了黑暗!”
“千年的仇要报,万年的冤要伸。”群众燃烧起愤怒的火焰,恶贯满盈的黄世仁被揭发了,被斗争了,人民的政府接受了群众的合理合法要求,判处了黄世仁的死刑。喜儿和过去被压榨的人们都出了一口气,伟大雄壮的歌声:“今天咱们翻了身,今天咱们见青天!”洋溢着人民的欢欣和胜利的心情!
如果我们单纯地认为这仅仅是一件民间传说,那就错了。很明显的,六幕歌剧中贯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旧社会把人逼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使我们看到两种不同社会制度(黑暗与光明)的对比。它向我们提出了一个当前中国急需解决的土地问题;杨白劳的死和喜儿的遭难,都是由于农民没有土地和民主政权的结果。所以今天我们出版或演出《白毛女》,那是十分合乎时宜的,无疑问地,它对于今天的群众运动是有推动意义的。
《白毛女》的剧作,是诗、音乐、戏剧三者和谐地统一。当我读罢剧本,不禁产生了这种想法:假若我们边区的诗歌作者,也同戏剧结合,那么它将更广泛地传布到群众中去,这也为诗歌增添了不少的光彩。我希望在《白毛女》介绍到本区后,我们将会有反映我们边区群众斗争的歌剧出现。
《白毛女》的成功,是由于集中了群众的智慧,虽然执笔者是贺敬之同志,但是参加讨论和提供意见的,有曾经在发生这一传说的地方做过群众工作的同志,有自己过过长期佃农生活的同志,有诗歌、音乐、戏剧等作家,同时经过了多次的演出,一面它教育了群众,另一面群众又丰富了剧作内容,上至党的领导同志下至老百姓中的放羊娃娃都对它提供了意见。这种“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新创作方法,使《白毛女》才成为质朴、健康、积极的艺术作品。
《白毛女》先后在延安、张家口、哈尔滨、齐齐哈尔等民主城市演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我们北方大学翻身剧团,最近公演《白毛女》,是我们边区文化活动中的一件可喜的事情。
一个新成立的剧团,大多数同学对舞台工作都是第一次尝试,由于他们具有“参加《白毛女》演出,就是为群众翻身服务”的认识,充分地发挥了他们的积极性、创造性和团结精神。没有完整的剧本,请曾经看过《白毛女》的人默写剧本;为了换景快,用人扶着树枝作布景;缺乏农村生活经验,下乡观察农民的思想和行动。从这个基础上看来,他们的演出有这样的成就,应该是难能可贵的。
整个戏的演出,是比较平衡、匀称的。不论在演唱、伴奏、布景方面,都令人相当满意的。有一次,演到穆仁智受黄世仁唆使抢走喜儿时,我回头看后排的邯郸中学同学,他们有好多人都落泪了,最后演到判决黄世仁死刑,兴奋与胜利的情绪使群众鼓掌、欢呼。军区直属部队有的同志,看了《白毛女》后,对喜儿、杨白劳的遭遇,寄予无限的同情,对黄世仁则极端仇恨。
自然,他们受了客观诸条件的影响,演出上难免没有一些不够完善的地方。
的确,第六幕最不容易处理。第一场,虎子和陈老汉的落后思想,在表现上过于突出,致使观众看不清楚大锁等积极分子的带头作用,也影响到与结尾高潮的相呼应。末一场斗争会的高潮,显得不够热烈、尖锐和严肃,这可能是对群众新的思想情绪体会得不够深刻的缘故。
演员扮演一个角色,是一个艺术的创造;只有当他忘记自己是演员而是剧中人的时候,换句话说,他不是做戏,而是同剧中人一样地生活,那么他的演技才会感动人。如果一个演员,不自觉地受到某种外形的约束,就很难真实地表达剧中人的思想和行动。譬如说,杨白劳被迫在卖身契上盖了手印,他的眼睛直看着他的手指企图表示愤恨,事实上,不自然的动作没有把他的内心愤怒显露出来。假若,他更深入地理解了杨白劳当时的心情,由此而产生了体现这种情感的动作,我想可能要较动人些。演技的成败,主要是决定于演员对剧中人的理解深浅,如果在《白毛女》的排演中,把理解剧本的精神实质,作为主要的工作来做,(用最大的力量来做)那末,有些缺点是可以避免的。
演员的动作应服从于戏剧的效果。张二婶在剧本上,为观众所同情的人物,由于这样,我觉得,她最好不要小脚打扮,因为她的小脚步法,会引起人们的发笑,而这种笑,对于戏的效果无疑是不相符合的。同时,在河北地区来说,天足妇女也是一件平凡的事情。
《白毛女》如果能适当地采用舞踊来演出,可能会更加出色。例如喜儿逃命这一场,倘使结合各舞踊,可以相信它的紧张性、形象性能够加倍地增强起来。
一九四六年九月
十七日于邯郸


第3版()
专栏:

  大杨湖的英雄万岁!
柯岗
万岁!大杨湖的英雄们万岁!
在澄澈无际的蓝天之下,
穿过那透红的高粱林子,
有一位通讯兵鞭着胜利的战马
从陇海前线飞驰而来。
 
他说:
我是一个老兵,
我打败过日本强盗的进攻,
可是我比不上大杨湖战斗中的英雄!
 
我看到他们用头骨顶住了
天上喷下的美制的雨,
我看到他们用胸膛把美式炮口堵塞,
我看到他们用牙齿
把进犯者的机枪夺过来,
我看到他们用刺刀
把不肯投降的野兽劈心挑开,
我看到他们用炸弹
把花旗牌的甲虫炸的粉碎,
我看到他们高呼着
“保为祖国!
保卫和平!”
把大杨湖变成通红的火海,
我看到疯狂的狼群——
那蒋介石的可耻的卖国兵团
像破烂的墙壁似的在这火海中倒下来!
…………………………
万岁!大杨湖的英雄们万岁!
有了你祖国就得到了骄傲和希望,有了你人民将永恒胜利,
有了你咱边区的母亲和孩子就不会失掉快乐和自由!
 
万岁!大杨湖的英雄们万岁!
战斗呀!更勇敢,更激剧的战斗!
不管是天上飞的,
地上爬的,
中国的,外国的,
只要是进攻人民的野兽,
把他们的脊椎骨统统打断,
让他们跪在你们面前
把枪支横在他自己的头顶上!
 
万岁!大杨湖的英雄们万岁!


第3版()
专栏:

  人民与军队
——和顺东关妇女慰劳彩号的故事
刘江
二十五号那天,正是太阳沾住西山头的时候,泰山庙里的翻身诉苦大会,开的愈发热闹了,不知道是谁来给透了个风,说:“昔阳抬过彩号来了,都停在南关街上啦,看样今黑夜是要住呀。”所有的妇女们“哄”一下就都跑啦,好像来的彩号都是她们的亲人一样。
妇女会主席冯林梅,引着翻身中积极分子孔雪花、王三妮、徐荣蝉、杨玉梅、吕三妮……一大群妇女,忙的各家跑。“彩号住到谁家,谁家给安排白面啊!”
她们很快分了一下工,有的去买鸡蛋,买西瓜,秤桃果,有的烧开水,打扫炕,借被褥……整整忙碌了一黑夜。
三猪年家住下一个彩号,伤挺重,一休息下来就再没吃没喝,妇女们很心焦,后来林梅和孔雪花,吕三妮几个就专门照顾这个彩号,她们再没离开这里一步。
天到快半夜呀,这个彩号牺牲了!但她们并不慌乱,只是在一种沉重使人难过的空气里,按步就班的去做他们所要做的一切。林梅不停脚的在出来进去的忙着。去木匠铺买棺材,买封棺的铁钉,刮削幕前的灵牌……都是他们亲自下手来做的。安殡入棺时,她们同样和对待自己的家属亲人一样,既不嫌脏,也不着怕。临往住钉盖的时候,她们的声音愈显得深长而又沉恸,都长吁短叹的叨念着:“唉唉呀,都是革命同志!”吕三妮简直就大哭起来了,和去年他兄弟光荣牺牲回家那次哭的一样样:“好兄弟们呀,你那做难事的蒋介石呀……”
军队为人民流血,人民更爱护军队!
那天黄昏,轻彩号同志们在街上问讯买嫩玉茭吃的,李舍孩他娘就碰上了:“那还用买哩,去咱家吃吧,年时掩翻身拿回二十来亩地哩,你们可愿意怎样吃哩。”她连拉带扯的把四五个轻彩号拉到她家了。一边走还一边说:“唉,真话说了吧,你们为谁哩,俺们为谁哩,慢不说吃几穗烂玉茭,吃面我也要给你们秤哩。”
为了不让彩号受一点克制,林梅打发了一伙三十多岁的妇女去照看重彩号。
商人董金小家,那黑夜也住下了彩号。一个前胸打透后胸的彩号,也不能躺、也不能睡。金小家老婆路小女,整整抱了他一黑夜。第二天林梅见了她,指着彩号给她靠在胸脯上的一片血说:“你今天不用去开会了,洗洗吧。”“那怕甚哩,是自己人的血……”路小女很高兴的说着。
我和县里几个负责同志相随去慰问这些光荣的伤员时,那个彩号的头,正偏靠在玉梅的左肩上,让玉梅耐心的用小勺灌他开水。虽然他的伤是那样的重,但在微弱的麻油灯光下,他脸上却看不出怎样难受,也许是备受着人民的爱而消失了他的疼痛。
第二天一早,彩号们要向左权抬送了,妇女们一圈圈的围拢着各个担架,腰和手不停的在起伏着。他们拿着鸡蛋烙饼,向挂彩同志的枕头下放并说:“同志,你那一会饿了,伸起手来就能拿上吃。”她们一边亲切的嘱咐,一边用手来回地打着那个同志脸上的蝇子,又轻轻的把被子从四下里掩回,掩的严生生的。不叫彩号吹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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