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7月22日人民日报 第2版

第2版()
专栏:

  诗歌与音乐
郭沫若
自然界的一切风声、雨声、水声、涛声、兽声、鸟声、甚至如花开花落的声响,都有一定的顿挫抑扬。人在未有语言时所发出的意识,混沌呼号叫笑也都是自成天籁。这些应该是最早的音乐,或音乐的固型。人到发现了自然音乐中的规律,于是便有音阶与音律产生,由于音律的合理组成,使音乐便更加成长。
人类的语言发明之后,一种兼含着明确意识的音乐出现,她便是诗歌。诗歌对于音乐似乎只是一种分枝,或者“变种”。但语言的音律性有限制,而意识的发展性无限制,意识的音乐超过了音律的限制而成长。于是诗歌便逐渐分离,诗歌与音乐也逐渐分离了。
随着两者的成长与分离同时更为社会的分化所强迫,诗歌与音乐都错误地走上了权贵奉仕的道路,技巧归诸宫庭,本质留在民间,技巧随着时代的翻新而翻新,本质随着人民的永在而永在。人民的生活,人民的感情,人民的愿望,始终保持着诗歌与音乐的不断的本流。
三十年来人民在呼唤要把诗歌和音乐各自的本流充沛起来,要把技巧与本质合而为一,要他们整个地奉仕于人民,反映人民的生活,表达人民的感情人民的愿望。经过三十年的辩证的发展,“雅”与“俗”“新”与“旧”,“外来者”与“固有者”渐渐到了可以成为新的综合的时候了。人民在要求着新的人民艺术,新的民族形式。
诗歌与音乐在这新的要求之下,平衡地发展而保持着密切的关联,要以人民的意识为意识,人民的感情的节奏为节奏。没有节奏不能成为音乐,没有节奏的音乐更不能成为诗歌。这一对流动的时间艺术,应该在中国人民的呼召之下,而发展着新的生命。
我们服从着人民的呼召,我们要创造新音乐与新诗歌,新音乐与新诗歌的大合抱和一切艺术的大合抱,以奉献于我们至高无上的主--人民。(转载沪诗歌与音乐周刊创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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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恶梦
思基
吴黑大是刚从顽固军里逃来的新战士,前天,因为和班长闹了意见,心里不舒展,夜里就装病开小差,被同志们在村外劝阻回来,自己觉得非常惭愧。经过班长给他解释以后,他决定在晚上点名的时候,去向同志们悔过……
但是,当天下午,吴黑大真头痛起来,班长给他铺好了被子,扶着他,叫他睡下,连长就叫班长上街去了。吴黑大由于过度疲乏,渐渐晕迷而梦过去了。
后来他听得点名号“哒哒哒”的响了,他忍着痛,坐起来要到前院去向同志们认错,说明白。突然见班长进来了,要阻止住他。
“躺着吧,”班长说:“好啦以后再去讲。”
“不!”吴黑大拒绝说:“咱一定要去!”
他走到队前去了,大家看着他,热烈的鼓着掌……
他开始叙述他的过去:
“同志们!”吴黑大惭愧和懊悔的说:“咱是再也不走啦!……我往那里去找这样的班长呢?”他低下了头继续说:“我是彬县乡下的庄稼人,四一年冬天,王保长派我们到镇原县去送军粮,在那里被中央军扣住当了新兵。半三年的时光,我脸上被那些狗官们打遍了巴掌印。但我最伤心的就是我老乡陈二皮匠的死,那是我亲眼看见的。当时,陈二皮匠病啦,狗连长王金融到班里来看见,翻起了眼睛,硬逼着要叫抬出班去,我们稍慢了一步,就骂开了:‘你们干什么?还放在家里妨碍公共卫生!?’那里像咱们革命队伍呢?我做了错事还安慰我。……”
于是,他带着悲痛的心,来哭诉着老陈的故事。老陈被扔到村外边的一孔破窑里。那窑洞没有门窗,里面一股恶心的尿嗅味--这是村里的猪狗和过路人常常大小便的地方。墙根的草,已经长起来有一尺多高,窑角里阴湿的地方,长起了青苔……
“天黑啦,咱偷偷的去看他,陈二皮匠睡在块门板上,见了我,他就嚎啕大哭,抓住我,不准我走。他说:
“老吴,咱快完啦,你救救我……”
“天呀,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劝慰他:‘咱没忘记你,我会常常来看你的!’但他仍不肯放我。嘴里连声的骂着王保长!
“第二天,白天我不敢去看他,因为王金融宣布啦:病号要隔离,只准医官去检查。”
“天快黑了,”我实在想看看他好了点没有,便装着去大便,把自个身上的几个钱,在老百姓家里买了几个鸡蛋给他带去,我真相信那里有医官照护他,我想拿去请医官煮给他吃。
“但是,我到了破窑里,鬼也没有一个,只见老陈裹着一件破大衣--这不是他原来的大衣,他那好的已经被连长派人来换走了--从门板上掉到地下了,微微的呻吟着,已经快要死了。我这才明白,王金融的‘医官检查’,不准人管,原是要叫他早些死掉,他好多吃一个空额。我蹲下去,把他又扶到门板上来。他用着颤动的微弱声音,喊着冷,鼻孔里却烧出了血,糊得满脸都是血块。他睁着火红的眼睛,死盯住我,老半天。他才醒悟似的说:
“兄弟,我记得你……
“鸡蛋拿给他不能吃。我又跑到老乡家里去,想煮好了,再给他送去。他害怕离开我,死死抓住我:
“不要走,看着同乡的关系吧,就剩你一个人记得我啦!兄弟……”他说着,眼睛可怜的闪动着。“咱死啦,给咱家里捎个信……”
“但几天来没人给他送点水和饭,他也实在希望我去弄点水来给他喝……。
“在那里,老乡都很恨我们,他们给我们编了个歌子:
黑皮的西瓜没好心,
挺进师害死老百姓,
大白天捉鸡偷萝卜,
黑夜里遍家抓壮丁,
挺进师!挺进师!
看你那天才短命?
因此,我去老乡家,他们不肯借锅给我用,说了半天好话,他似乎也可怜我了,才‘嗯’了一声,点点头,表示可以。我刚烧着火,队伍就吹点名号了。没有办法,我再不能去看他了。我请老百姓可怜可怜,替我给他送去……
“第三天,快半夜啦,我下了岗,又偷偷去看他。那时,天正要下大雨了,外面连一点星光也没有,很远的地方响起了雷声。河滩上一群饿狼在打架,噢噢噢的乱嚎。我自个儿也有些害怕了。我慢慢摸到破窑里,轻声的喊叫他--大声的叫是不可能的,连排长听见,就会杀死我,或两腿剜烂,开革的!
‘老陈,老陈……’
“没有人答应。我便用手去摸。我怕他又滚到地上睡着了哩。可是,什么也摸不到,我汗毛都立起了。我想:‘一定被狼拖走了!’
“我想跑……
“可是,又想起他是我老乡,我慢慢用脚在破窑里拌他。我想:‘就是他死啦也得知道他的下落,将来回到村上去,好告诉他家里人个明白。’最后,我真拌着了。他光着个身子,冷得直挺挺的,横在窑角里。我吓得打着寒噤,转身就跑……
“第二天,连上的兄弟们去看他,把他抬到一棵大枫树底下。连长王金融的太太,掩着鼻子,站在上面院子里看了一眼,骂着说:
“‘男人连裤子也不穿,放在大路上,多恶心,还不快抬去丢掉?’
“不多会,连长王金融也来了,他用手巾掩着鼻子同嘴,狰恶的暗暗笑了笑:
“‘怎么,昨天军医没有来?唉,真没想到他会死……’你们看,黄鼠狼也哭起鸡来了。”
吴黑大讲着:眼泪滚滚的往脸上流,脸蛋上都快起壕沟了。他想还要讲;但,忽然觉得他又站在那棵大枫树底下。陈二皮匠在那里赤条条的躺着,脸上满是血痕,他看着他,“噢--”的一声跳起来,手来抓他,尖声的叫着:
“兄弟,救救我……”
吴黑大怪叫一声,惊醒过来他脸上淌着大汗,心噗噗噗的直跳,只觉的有一个人在他背后扶着他。忙着用毛巾给他擦汗。这是谁呢?他奇怪的转过头去,打量了半天,才认出来。……
“呵,班长!……”他叫着,眼泪滚了出来“你……?”
“怎么?”
“你……真原谅了我么?”
“怎么不原谅你呢?可别再这么想吧”,班长又给他擦着汗!“你要喝水么?”
“喝。”
班长把他轻轻放在枕头上,到前院去端着水来,拌了些白糖,递给他。
“试试甜不甜,”班长说:“刚才连长叫去给你买来的。”
吴黑大接过碗,看了看班长,慢慢的低下了头……
一九四五、七、一三日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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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特来道谢
——山西民间传说
吴群
阎锡山回到太原城,和鬼子一个鼻孔出气,太原老百姓没有一个不恨的,街上经常贴有“反对阎锡山”的字画。老阎心里害怕,晋东南打八路军吃了大败仗后,更神魂不定坐卧不安起来。一天晚上他刚睡下,觉得门外有人喊“报告”,老阎恍恍惚惚的叫进来,门开了走进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到床沿前,一句话不说,爬下一个劲儿磕头,老阎捉摸:别人都说我不好,怎么这两人这样的待我强?就问:“你们俩是干什么的?”那两个站起来说:“我们本是太原的两个大汉奸,去年五月在东门外被八路军的游击组打死了,到阴司里阎王爷知道我们是汉奸,每人打了一百板,就压在十八层地狱里了,我们想永世不能出来,谁料到你老人家回太原,大刮地皮,竟把十八层地狱,也刮透了一个大窟窿,我们才又死鬼复活,所以”特来道谢!“阎锡山听说是鬼,大吃一惊,忙叫:“打鬼!”只见那两个鬼魂儿,并不害怕,从从容容的哈哈大笑道:“不要打,咱们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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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诗
张学良
发芽
 
盼发芽早,
愿根叶
长的茂;
深种耕,
勤锄草,
一早起
直到
太阳晒的
似火烧,
呀,
芽,毕竟发了!
 
抢粪
 
到处打主意,
抢粪
偷尿
活像强盗。
在人前夸口为的
那样菜
是我的顶好,
呱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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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读张学良近作
田汉
客有从息烽来者,带来张将军近作新诗两首,真纯可喜。将军被覆盖十年矣,各方呼吁释放政治犯,将军甚至未被归入政治犯之列。而谓以“家法”处之,十年以来监视将军一家及其左右者闻达百余人。将军以钓鱼种菜为其日常功课,晚间在菜油灯下读书精进,亦以此损害其目力,壮年之身御老光镜。将军之兵谏实为神圣抗战之直接推动力。今抗战胜利而东北内战不已,杀人盈野,将军羁系息烽无以为力,其为感慨何如也!
某公近从息烽过,带来将军消息多:挑灯辛勤读史记,下笔辄复成民歌。使对学圃岂得已,子牙垂纶悲蹉跎。独疑胜利复员日,长系壮士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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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金匾
曾克
韩壁很静。像一般乡村的夜晚一样,没有灯光。只朦朦胧胧的看见北房和西房一片坍塌的瓦砾堆,和两间破东屋连着牲口棚。牲口粗声的在嚼着草。我们还没有向这家主人招呼,一个老太婆,双手捧着一大把熊熊燃烧的麻杆,从东屋里跌跌@@跑出来了。她喔喔噜噜的说:
“这位同志怎么才过来呢?”
“在区上吃饭的!”交通员回答。
“方才区长来了,说是个女同志到俺家来住,身边还引着孩孩。俺把小北屋的炕都烧热啦!”她瞅了瞅我说。“同志,你知道,敌人把房子毁坏得一间好的都没有了。迁就着住上几天。快照着这亮,去拾掇拾掇吧!”
交通员接过火把,我的孩子,发现奇迹似的突然嚷叫起来:
“妈妈,你看,大花牌牌!”
我朝着他小手指划的地方抬头一看,原来在东屋低矮的门头上,悬挂着三面巨匾。火把一摇一晃,匾上的金字闪着光。交通员马上对我说:
“这些都是光荣匾。这是个模范家庭。当家的老汉,是韩壁老百姓的靠山,翻身恩人。在俺二区,只要提起老农会,老革命,和彻底模范,没有人不知道。”
“呵!他在家吧?”我立刻就想见见这位群众的领袖。
老太婆说:
“开会去了。那天夜里他在家安安生生睡过觉呵!”
“这老汉可能吃苦,六十来岁的人了,对工作比青年人精神还旺,劲头还足!”交通员夸奖着说。
老太婆语气沉重的又说:
“老是老了!近来腿又不吃劲,黑夜开会,熟路,还常常一跌一跤爬回来呢!劝他歇歇吧,他反给你生气。”
两个人把我带到屋子里,又争着向我介绍了一阵子,才各自回去睡觉。
半夜里,有橐橐的脚步声在我窗前停下。接着,一个老人结结巴巴的声音,从窗子传进来了:
“嗯!同……同志!”
我答应着,正要披衣起来开门,他又说:
“睡……睡了,不用动!我开会才……才回,听……听家里说你……你来了,过……过来看看。”
我感激的话还没说完,橐橐的脚步声已经远得听不见了。没有再睡多久,窗纸就发了白。我怀着如同要看新奇景物的心情,很快起来。院子各处打扫得很干净,扫把掠过的细纹还留在地上。东屋门半开着,证明已经有人起来。牲口棚也空了。我没有去多想这些,注意力完全被东屋门头上的匾吸引住了。昨夜看不清楚的匾上的字,而今一个个清晰的映进我的眼睛里。民国三十三年武乡县长和县指挥部政委送的那幅黑漆匾,鲜红的大字,首先燃烧着我的目光:恭颂年高六十积极工作为公众办事很有声望的韩国栋同志寿辰。紧挨着就是次年正副县长一同奖励的“模范抗属”,而特别光彩夺目的,却是韩壁全体村干部和群众赠的那一幅红底金字的了。
这上面写着“革命家庭”四个大字,另有这样一段小字:“韩国栋同志年六十一岁,自幼贫苦,在旧社会下深受痛苦。自抗战开始,参加革命工作至今七年,非常热心,时时为群众打算,得到全村群众钦佩敬爱。此次参军,为世界和平迅速实现,抗战早日成功,送儿与侄参军杀敌,全区模范历史第一光荣。”
我生平第一次看见,匾挂在破落院子里,牲口棚边的低矮的门头上。人民能把荣耀颂赞,加于自己真正爱戴的人,在同一国家另一社会里,是不曾有和不可能有的事呵!我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这些颂词贺语,企图背诵了它。突然,有人喊我了:
“同……同志!昨……昨天累了,多睡会吧!大……大早起来做……做甚?”
跟着这结结巴巴的声音,一个又低又瘦,头上蒙块烂毛巾的小老头,赶着一头牛和一个毛驴走进院子。我丝毫没加思索便问:
“你老人家是韩国栋同志吧?光荣!光荣!”
老头子摇着头,摆着手,抖动着下巴上一撮黑胡子笑着说:
“不……不敢当,屋……屋里坐……坐吧!同志!”
他把牲口拴在槽上,拖着一双又破又大的棉鞋的脚,一拐一拐的往屋走。他的腿是罗圈形又特别短,穿在他身上的那条老棉裤,像要掉下来似的,裤当堆拥在大腿中间。
“炕上坐!”他和老婆子一齐把我推上土炕。
韩国栋同志没有马上坐下来和我谈话。他站在炕头上,向吊在屋梁上的一大串留种子的玉茭夹缝里,摸来摸去找什么,他打开了十几张落满灰尘的纸条看了看,有些发急的向老太婆问:
“有谁来动它吗?”
“那上面有你的命,谁敢碰碰呢?”老太婆回答。
韩国栋嘴巴一撅沉默一会,突然记起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白麻纸字条,递给我说:
“事情太多,年纪老了,总是丢三忘四的!”
我看着一个群众报告魏老财剥削事实的信,还没有开口打听具体的情形,韩国栋同志就热情的对我说了:
同……同志,你来的好呵!我们的查……查减运动,正……正需要人帮助!”
“过去的查减工作,做到什么程度了?”我关心的问。
“大地主基本是斗倒了。群众也都享受了果实。”他凑近我一些结结巴巴的说:“不过,不彻底!还给老财留下相当多的地叫他剥削人,你不看那信上,群众发现魏老财偷偷挖出银元在顽区搞生意呢!”
老太婆很自然的搭上腔来。
“同志,压在俺老百姓头上的这块大石板,可不容易掀掉呵!共产党八路军给俺撑住腰,俺这老头子带着头,大家伙鼓着劲,才从人家姓魏的脚底下爬出来。还有很多人的债没清出来呢!大家宽大他,让他,他还要搞鬼!”
“就是要彻底他吆!”韩国栋同志说。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很多人来找韩国栋同志商量事情。他匆忙的吞了几口早饭,就带我一齐跟互助组下地去了。一走到田陌上,他就指着正南里把地的一个山寨说:
“同--同志,那……那就是姓魏的寨子,武乡有名的南寨。”
我看着那建筑在绝崖上的石头城、铁门、炮眼嘲讽似的自语了一句:
“就是神气呵!”
“还有吊桥呢!三四十串院子,一营兵都扎不满,过去,人家寨门一开,咱就吓得打哆嗦呵!”跟我们同来的一个青年农民瞪大眼睛说。
到了地里,大家一面工作,一面神话一样讲述魏老财的发家的故事。
康熙年间,魏家六代祖爷,坐四品官下任,驮了二斗金子回来,又兴土木又置地。官盐店、药铺、钱庄、当铺、糟坊一下拦到他怀里。韩壁老百姓的命运完全被这两斗金子给捆住了。十分之八的土地叫他霸占。家家户户借他的钱种他的地。韩国栋同志就是因为埋葬父亲,使了他二十元大洋,白给他受了五年,还不够利钱。最后把仅有的五亩地也顶给了他!
几百年的血泪冤仇,人们是不会忘记的。但,过了六年自由解放的新生活的现在,人们更集中精神的,是现实的斗争。于是,话题很快就转到即将进行的彻底查减的工作上来。大家像又陷入四○年开始减租清债那种激动的情绪里。说得很热闹。
“这……这回一定把……把债都清回出来。在俺们这里,再不留一个吃现成饭的寄生虫!”
晚上,在村东头一座古庙里,韩国栋同志召集一个积极分子会。大家把各种材料研究了一下,又决定了进行斗争的步骤,韩国栋同志便鼓励大家说:
“毛主席不让咱身上拴一点绳绳!彻底救咱们!”他由于激动,声音更结巴了,他比着手势来表达发不出的言语。“集中力量把这工作完成,人人都有了地,自己打庄稼自己吃。谁也不再牵挂债务,好好生产咱穷人也来发发家!”
深夜,他回来,月亮落了,在黑路上,他被一块大石头绊倒。本来就有病的腿,这样就立刻不能动弹了。
查减运动进行着。他只在床上躺了两天,就又拄着拐杖一跛一跛的在到处奔跑了。
当我要离开韩壁的前几天,群众正在酝酿一件大事:他们准备在这次运动胜利结束的时候,选举一个年轻力壮的人,帮助韩国栋同志的农会工作,让他能够得到一些休息。大家又把全村生产大队的技术老师的尊重称号加到他身上!并且还在赶制着一幅金色匾,颂扬他全部光荣的革命工作!
一九四六,六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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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东江纵队北撤记
陈凡
广东东江中共武装人员二千四百人于六月三十日晨分乘美国巨型登陆艇三艘,离开了波涛汹湃的大鹏湾向山东烟台北撤。
波动中的乡村
记者于六月二十二日到达大鹏湾上的葵涌时,东江南岸和东江北岸全部的中共武装人员已进入最后集中地。他们并不是集中在一个地方,而是在最后集中地的范围内分散在许多村庄里。有些地方甚至离开指定中心及第八小组所在的葵涌二三十里,中共人员明白表示,这是因为过去的教训使他们对于安全问题不得不作谨慎的考虑的缘故。在最后集中阶段,葵涌虽是指挥中心,但中共武装人员的登船准备工作,是在沉着和紧张中进行的,所以武装人员虽不断的往来,但各村仍保持着严肃的静穆,因为他们遵守协议不得作任何宣传。
为什么要北撤
在葵涌所看到的中共武装人员,除了上层干部男男女女以外,多数是二十五岁以下的人,其中大约十分之一都是十几岁以下的“小鬼”,有些只有一枝步枪这么高,便已经是机关枪射手,他们肩上放着机关枪雄纠纠的跑路,一点也不觉得累。武装人员中不但是男的,也有女的,她们带着手榴弹,短发赤脚与男性一样吃苦和战斗,在队里她们与男子吃同样的饭,每月领生活费六百元,每餐九两米,副食费四十元,油二钱,每月加菜肉半斤,鱼半斤。她们有当中队长的与当指挥员的,她们与男子有平等的工作机会。谈到政治,这些年青的男女连“小鬼”在内都有常识的水准。随便问一个男女队员:“为什么要北撤?”他们都会毫不迟疑的答复你:“是为着广东的和平?!”再谈下去他会为你说出一连串的道理。
一位小鬼名字叫做王景,是大鹏人,三年前日本人攻到他的乡下,强奸了他的婶婶,他为着抗敌复仇参加了“东江纵队”,这几年来他都是做政权工作,已经成了一个很好的“小鬼”。他能批评中国时事,都说得头头是道。他们的衣服是褴褛的,他们的武器是参杂不齐的,有手枪,有步枪,有轻重机枪,有美式冲锋枪、有掷弹筒、有土炮,这些武器有些是从与日本人的战斗中夺得的。每一枝枪,每一颗子弹,都被他们爱惜着。就因为衣服褴褛和武器杂乱,使政府人员到最后还是轻视他们的力量。但中共武装人员自己则全部都有坚强的自信,曾生少将在沙鱼涌的海滩,为记者总结八年来的经验时说:“东江纵队之所以能够在艰苦的情形下存在和发展,是因为他是与人民结合的,而所能与人民结合,则是因他是抗日的。而人民的要求也是抗日。”
东江纵队的成员在初期多是知识青年。据一个国立中山大学的学生说:“最多的时候,‘中大’同学就有三百人左右。”香港沦陷后,吸收了一部分优秀的工人,其后因在乡村民众里生了根,又吸收了大部分的农村青年,直到日本投降止,连战斗人员及乡村自卫队在内,共有一万多人,自胜利后,一部分人员已进行复员,因之,这次为北撤集中到大鹏湾的人员,连小部家属在内,只有三千二百人左右,其中除二千四百人北上外,均一律复员。复员人员由中共造具名册,送交广州行营备案,并希行营照协议”,予以安全保障。
复员问题
复员问题所给予东江纵队负责人的烦恼,比北撤问题还复杂,那些人应该北撤,那些人应该复员的问题。尤其繁重的,是对于那些他自己要求北撤,而负责者估计他适宜于复员的人,和那些应该北去但又拖着不少问题难于北上的人的说服工作,他们组织了复员工作委员会负责处理复员问题。北撤与复员重要的根据,还是依据于成员的自觉,其次就是依据上层的计划,据中共方面,曾少将说:“复员人员一般的每人发给复员费三万元,路途过远的多发一些。”他表示中共拟抽出一部分钱,在香港九龙新界方面办几个农场,收容一部分复员人员,生产自给;一部分则设法介绍工作,其余回家的回家,归农的归农。对于归农,他说:“但也要看政府是否真的能给他们以安全保障?”中共方面对于复员人员安全和生居似乎还留着很大的忧虑。
多少悲欢场面
无论江南江北和粤北部分武装人员,一到了最后集中地,就特别忙着。司令部还为一部分人员分配时间,让他们和远道而来的家属会面,这人情的布置充满了悲欢。司令部特别在葵涌的一座三层的楼房里,设了一个家属招待所,记者到的时候,那里住了二百多人,她们有些是来找久别的丈夫的,更多的是来找久别的儿女的,他们携来了红薯、鸡鸭、鸡蛋、花生等礼物,一见了面双方面都先流下了眼泪。“革命”与“家庭”在那里作顽强的争斗。
罗浮山下之泪
曾生少将对到烟台后的工作是这样的想象:“经过了八年的苦斗,我们要休息一下,总结一下八年来的经验,再加强学习,加强训练。”东江纵队的干部都相信到了山东之后,他们不致直接参加军事战斗,一个“小鬼”也说:“这二千四百人是广东的资本,党一定不随便使用。”我问他们“留恋广东吗?”曾任博罗县长的韩继元说:“不论外面的批评如何,这里无论如何是我们生长的土地,我们在这里播过种,开过花,结过果,当然是留恋的。当我走下罗浮山的时候,返身回望,眼泪轰流出来了!”
(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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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口外民谣
汤二虎
  浴岩
汤二虎,
白眼狼,
蹲在省政府,
光会要钱粮,
日本进了热河境,
他向南退却跑的慌。
一退退到了长城里,
黎民百姓泪汪汪,
仰对苍天高声骂,
汤二虎没有人心肠。
国民党那管百姓苦,
当官就为征草粮,
二虎大肚坠,
百姓饿断肠,
一年大旱浇黄土,
秋后只落两把糠,
多少百姓死路旁!
(注)汤二虎是国民党热河省主席。
 
大路长
 
一条大路长又长
皮车轮儿滚滚转
蛇骡铜铃响叮当,
千车粮食千车布,
千车募来的棉衣裳,
问车儿要到那儿去!
口外百姓有饥荒,
千里鹅毛礼义重
表表解放区百姓好心肠。
万水千山路途远,
天涯兄弟心一样,
你若问这是谁的话
毛主席朱总司令好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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